北京深秋的风,像个顽皮的孩子,裹着金黄的银杏叶,呼啦啦地扑进了聚宝斋。我正蹲在柜台后面,仔细地擦拭着新收来的唐代三彩骆驼俑。这骆驼俑的釉面蓝彩,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一层幽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它所经历的千年岁月。
老张在一旁哼着《智取威虎山》,手中的鸡毛掸子像只蝴蝶一样,在博古架上轻盈地飞舞着,扫落那些细小的灰尘。他身上那件军绿色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不时地蹭着木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老邻居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对着一盏宋代的省油灯,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他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透过镜片,紧紧地盯着灯座上的铭文。他手中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放大镜,在铭文上来回移动,似乎想要从那些古老的文字中,解读出这盏灯背后的故事。
就在这时,门外的老槐树突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紧接着,常帮我们跑腿的小孙,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探进了半个身子。他手中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在昏暗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吴,国际长途!”小孙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从小孙手中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声,仿佛是穿越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了我的耳边。
“吴先生,您好。”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而稳重的声音,“我是驻阿富汗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我们在喀布尔的郊外,发现了一座古城堡的遗址。在那些砖石上,我们发现了一些唐代的文字。您看,您是否能够……”
话音未落,老邻居已经凑了过来,他耳朵尖,听见“唐代”二字,老花镜差点滑到鼻尖。老张也撂下掸子,三步并作两步挤过来,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柜台上:“啥?唐代城堡?在阿富汗?那地儿不是还打仗呢吗?”
参赞叹了口气,声音压低:“确实有风险,但遗址中出土的残碑上刻着‘安西都护府’字样,和新疆出土的唐代烽燧文书内容对得上。不过部分文字被炮火损毁,我们急需你们这样的行家……”老邻居突然夺过电话,语速飞快:“有没有发现开元通宝?城墙上的夯土是不是‘版筑法’?出土的陶片纹饰是宝相花还是忍冬纹?还有……”
挂了电话,老邻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有意思。阿富汗在唐代属西域边陲,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里记载的‘迦毕试国’,正是如今喀布尔的古称。要是真和安西都护府有关……”他没说完,老张已经冲进里屋,翻箱倒柜的声音震得墙灰直掉,不一会儿拎着个军绿色帆布包出来,里面露出半截生锈的指南针:“我当年在西藏当兵用的,这次派上用场!”
我摩挲着骆驼俑的驼峰,心里盘算着。这几年我们在俄罗斯捣鼓西夏文书的事儿传开后,圈子里找我们帮忙的人不少,但跨国考古还是头一回。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小孙又举着个牛皮纸包冲进来:“刚有人放门口,没留名!”
老邻居拆开包,里面是半块青白玉佩,质地温润,雕工却透着股粗犷——正面刻着只展翅的鹰,爪子抓着个类似“安西”的篆字,背面的纹路和参赞描述的残碑纹饰一模一样。最诡异的是包里的字条,用红墨水写着“勿信黑袍人”,字迹潦草得像被血泡过。
“这是……警告?”老张的喉结动了动。老邻居没吭声,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玉佩边缘,突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梵文,翻译成中文竟是“月满之时,血启秘门”。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睛:“看来这趟阿富汗,没那么简单。”
夜色渐浓,我们仨围坐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月光透过枯叶洒在石桌上。老邻居摊开从书房抱来的樟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新疆出土的唐代文书影印本,泛黄的纸页上,戍边将士的调令、家书墨迹斑驳。“你们看,”他用红笔圈出一段文字,“开元二十五年,安西都护府增兵三千,设防于‘迦毕试国’——这迦毕试,正是如今喀布尔的古称!”
老张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嚼得咔咔响:“那还等啥?咱聚宝斋的规矩,见了宝贝就得刨根问底!”他当兵时养成的急性子又犯了,抓起搪瓷缸猛灌二锅头,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我望着玉佩上的血字,想起参赞电话里的犹豫,突然觉得这趟远门,怕是要撞进个尘封千年的局里。
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是有人在暗处窥探。老邻居小心翼翼收好玉佩,从箱底翻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西域地图,边角磨损得厉害,却用金线绣着丝绸之路的路线。“明天去办签证,”他的手指停在阿富汗东部山区,“我倒要看看,那座城堡里,藏着多少大唐的血与骨。”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分头行动。老张翻出压箱底的迷彩服,把工兵铲磨得锃亮,又跑去军品店买了防暴头盔和战术手电;老邻居泡在国家图书馆,把《新唐书·西域传》《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翻了个遍,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批注;我则联系在阿富汗做玉石生意的朋友,打听当地局势和黑市情报。
临行前夜,老邻居突然把我们叫到书房。墙上挂着他连夜绘制的城堡草图,旁边贴着新疆出土的唐代戍边文书照片。“你们看,”他用激光笔指着照片,“这些文书里提到的‘军粮转运站’‘烽燧布防图’,和参赞描述的城堡布局有三处重合。但最奇怪的是……”他调出一张残碑照片,“碑上的‘安西都护府’五个字,写法和正史记载略有不同,更像是戍边将士自创的简化体。”
老张挠了挠头:“自创字体?啥意思?”
老邻居推了推眼镜:“这说明城堡的建造者,很可能是一群被隔绝在西域的孤军。他们与长安失去联系后,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大唐的印记。”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就像敦煌藏经洞里的那些经卷,每一笔都藏着漂泊者的执念。”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我握着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明天,我们就要踏上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去寻找千年前大唐将士留下的秘密。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又会在这场跨越时空的追寻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