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人确确实实全须全尾地离开了。虽然那三头怪物受了不轻的伤,但仍旧飞行轻盈。红褐色的天空很快被同样颜色的尘土覆盖。
格拉德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能够穿破峡谷顶端的屏障离开这里。
要知道,在不久前他就和维斯尝试过,峡谷最上面的天空被覆盖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一般来说是根本无法穿透的——这大概也是那些兽人魂灵想办法要让他们必须完成“十日谈”的手段。
不过为什么他们跑不掉这两个人就能跑掉?!
还是现在“十日谈”结束,他们都可以跑掉吗?……
如果是后者的话,格拉德也想不到什么靠谱的办法。毕竟被他们当作交通工具的维斯,现在还在因为失血休克。
“快跑!”
在低头思忖之际,那边的蝎群已经迫不及待地拥了上来。格拉德心里一紧,差点就要遭殃。好在身后的谢伊及时出手,捞过了格拉德的后领子——这个时候他就要庆幸自己穿了带领子的衣服,然后嗖地一下被拉远了。
停留在高处片刻,那边的奥罗拉也紧跟着跳了上来。这方突出的小小落脚点容纳他们很是勉强,但如果不这样那些蝎子就要迫不及待地吻上来给他们致命一嘴了。
“你?”身侧的奥罗拉冷不丁出声,瞥了眼仍旧抓着格拉德后领的谢伊,“现在又反水了是吗?”
精灵显然看到了此人先前的作为,并报以不屑的鄙夷。
谢伊没搭理他,但格拉德感到自己又被拎了起来,随后被推搡至奥罗拉的方向。
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好在奥罗拉及时出手,抓稳了他。
“我没有为他做过事。”谢伊说,“各取所需而已。”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奥罗拉冷笑一声:“所以呢?那个人是谁?”
谢伊没有回答他,而是低头:“东西要上来了。”
那些蝎子很快就发觉地面并不存在活物,而凭借着嗜血的本能,已经在逐步往上挪动,妄图吞噬峭壁上三个可口的目标。
密密麻麻的蝎群同时移动时的时候确实叫人胆战心惊,它们高举着剧毒足以致命的蝎尾,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上进发,以不可估量的速度爬行着,不一会儿就将红褐色的岩壁覆盖得看不见底色。
“现在该怎么办?”奥罗拉下意识地问道。
格拉德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他不由得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和奥罗拉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呢?那个时候他还漂泊在“国王之花”之上,船底是蓝绿色的琉璃般的海水。风浪平静,切开海面的香料船只尾部涌着洁白的浪。
奥罗拉在他眼里是个热衷于教唆山羊拼字的天真傻瓜,被自己的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这个翅膀残缺的精灵带给他松软的枫糖浆松饼,上面还要淋着深色的巧克力。
他们那个时候想得其实不多吧,怎么逃出去成了最大的事情。但实际上的科里·修并没有怎么为难他们,格拉德甚至还可以开这两个人的玩笑。
不过这一切显然都成为了过去式,为了传说中的秘宝圣杯,无论曾经多么亲近的人都会反目,都会决裂。这一点格拉德在前世已经目睹过多次。
好在他先前并没有太多同伴。而在最后一刻,西奥多也没有选择背叛他。
“把东西找到然后回去。”格拉德快速地说,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山洞,不知道维斯那小混蛋会不会已经被方才贝贝拍塌的碎石压死了。
肯定不会的。毕竟祸害遗千年。
“东西?”这次是谢伊在问。
“兽骨。”格拉德沉声道,“他刚才把那东西丢进去了……蝎子里。”
谢伊顿时露出了难办的神色,皱起了眉:“这怎么找?”
他说得不错,在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蝎群中精准地找到那不大的兽骨,实在是有够困难。不说这些蝎子都带有剧毒,单是从这些东西中辨认出兽骨的所在就非常困难。
再者说,克服心底的恐惧立足于这样多剧毒的蝎群当中,实在是有够考验人性的——而正常人的首要想法肯定是立即逃跑。
“我帮你找。”奥罗拉却迅速道,“看到了我就能取过来。”
格拉德稍有意外。其实他已经对委托这二人为自己找到兽骨不抱任何期望,更何况他们在圣杯争夺的过程中,其实算作竞争对手。要求竞争对手帮自己的忙还要对方答应把东西交出来,这实在是毫无道理……
“我这次想不到好处给你。”格拉德顿了顿,诚实道。
他确实想不到什么自己能够许诺给对方的,也不觉得奥罗拉帮自己的忙是什么划得来的买卖。什么人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别人的忙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奥罗拉却是笑了起来。他淡色的睫毛颤动起来,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阴影。他垂下眼睫,轻声说:
“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
格拉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塔塔先前说过的话。
“爱是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欸?
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精灵,居然爱着他吗?
这实在是叫人肉麻牙酸的话题,格拉德也恶寒地不想要深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注视着精灵淡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头发,才恍惚地发现,奥罗拉似乎许久没有这样明媚过了。
对方是高兴的。尽管这样的喜悦在如今的他看来并无道理。这怎么不算是去死呢?虽然这去死并不一定,但是那东西找到了还要交给什么不干的格拉德的话,怎么想都非常吃亏。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吗?
“喂!”格拉德赶紧拉过他,难得结巴起来,“……不可以的。我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和我再说。但是什么都不做……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也是难得再和奥罗拉这样立场一致地对话。他们之间终于没有隔着“国王之花”,先辈责任,种族信仰这些杂七杂八大而空的东西,他们对话代表的双方仅仅只是自己而已。
可其实本来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真真实实地渐行渐远了。
“好吧。”奥罗拉回过头来,有点无奈的模样,“如果你可以的话,帮我找到那个科里·修就行。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就这样吗?
其实肯定不止这样的。
但是奥罗拉知道,格拉德这时候一定是要一个答案的。他做什么事情都要知道为什么,他付出什么就要先想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别人给他什么他就要想自己需要为此做些什么。
可是有一些事情是不需要为什么的。
但格拉德现在肯定无法明白。
青年明显是茫然的,对于他这没有道理的送死行为只觉得心慌。他不知道自己要为此付出什么,而对方也没有说。这不符合他的认知。
大概是因为少有人为他毫无道理地做这些事。
黑曜石的眼睛里闪过茫然混沌。格拉德想不明白。
他上次这样茫然,还是在维斯为他放血放到休克,一直到现在还生死未卜的时候。
可是他能够为他们做什么事情呢?
奥罗拉已经轻盈地跳了下去。他的脚步许久没有这样的轻快,仿佛要闯入的不是什么毒蝎密布的龙潭虎穴,而是哪门子的世外桃源。
可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他下意识地就要探身去拉对方,但只在迈出一点就被脚底滚落的碎石硬生生逼回去了。这样的高度要是他执意去拉奥罗拉,那么格拉德立刻就要被摔成肉饼。
身后始终沉默的谢伊也是在这时候发声:“不要乱动了。”
“什么?”
“东西在往我们这边爬。”谢伊说,拔出长刀,雪白刀锋一闪,他面无表情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你?!”
格拉德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自虐的爱好,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谢伊这是在用新鲜的血液腥气将汇聚在他们周围的蝎群吸引到别的地方去。
他咬了咬牙,道:“我们先到上面去。”
虽然这个时候丢下奥罗拉实在不厚道,但是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而身侧的谢伊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可能死掉了。”谢伊平静地说。
他的血液吸引计划还是大有成效,闻见血味那些蝎子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用狰狞的口器兴奋地汲取岩壁上的血液。
“……”
格拉德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也确实,在那样的坍塌下,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维斯确实很难保住性命。这是毋庸置疑的。
谢伊没有说错。
但是……
“我不在意这个。”格拉德咬了咬舌尖,“在那里至少宽阔些,我可以稍微躲一躲——如果你在意我的性命的话。”
谢伊闻言抬眼,似乎是终于望见了他的存在。包裹着半掌黑色手套的掌心还在不住地从中心渗出紫红色的血来,滴答滴答。
格拉德这时候才忽然发现似乎以他们为圆心,周边已经没有那密密麻麻的攀附的蝎群。它们似乎在迅速爬行的过程中忽然丢失了方向,变得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胡乱窜。
但格拉德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不是蝎群忽然丢失了方向,也不是谢伊做了什么叫那么多的蝎子不翼而飞,而是那落下去的血液中,叫这些蝎子永远失去了它们的性命。
以谢伊为圆心的周边一圈,已经死掉的蝎子的尸体被尔后赶来的同伴践踏粉碎。那破碎的尸体也很快地像是沙土一样消散,而那些活着的不知者面对新鲜的血液,仍旧兴奋地贪婪地不住地吞咽,它们狰狞的口器不住地翕动着,又在这不知道含有什么东西的血液中毒发死去。
格拉德难以用言语来描述此时此刻的心境。而谢伊仍旧形容轻松,不甚在意地抹过自己的伤口,让血液滴落得更多些。有些蝎子想要去咬他裸露的脚踝,长刀便轻松一闪,切下它们的脑袋。
难怪他方才在自己与奥罗拉对峙的时候不说一句话……
原来早就有应对方法吗?
格拉德现在又想到谢伊与黑袍人碰头的那个月夜,少年人毫不犹豫地饮下的只要一点就能叫人凄惨死去的毒药。
那个时候自己在担忧。
要是谢伊就这么死掉的话,那格拉德岂不是要和一具尸体痛苦绑定不知多久吗?
可在那样威力的毒药下,谢伊仍旧没有死去……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
格拉德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感到了恐惧。
“他说得对。”谢伊忽然抬头,血红色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了什么,“我不想你死掉。”
他伸出手来,淡声道:“我带你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