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好教堂的事情后,格拉德的日常也变得规律起来。正午的时候,他会去圣女像前询问莉莉丝有关于海恩子爵的消息,在之后一些,就会去找神父了解一些莉莉丝不曾注意到的情况。
而在那天之后,维斯直觉格拉德应该是对自己生气了,但是具体为什么他又找不到缘由。他尤为担心来自格拉德的冷落, 几乎到了自己惊吓自己的程度。
格拉德对于维斯的担惊受怕倒是浑然不觉,因为最近,无论是莉莉丝还是神父,都没有给以他任何有用的消息。而眼见着海恩子爵遇刺的时间越发逼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莉莉丝温声宽慰他:“子爵大人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不过,他最近似乎是丢了个仆役,和我们也发了很大的脾气。”
她提到的那个仆役自然就是西奥多。
格拉德想知道并不是这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位修女和他有交集吗?”
莉莉丝每次的答复都是摇头。因为海恩子爵的古怪脾气,修女们都不是很愿意和他多加接触,自然也不乐意多有交集。
格拉德却只觉得混乱。如果真的没有修女与海恩子爵多有交集,那么这一场谋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本来要与海恩夫人一样死去的海恩子爵,能够在他的干预下活下来呢?
格拉德不确定。
而他这样的执拗追寻答案,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得知真相。像是先前在尼伯龙根停留的那段时间,他就想要知道自己寻找圣杯的两世,究竟是因何而来的执着。
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操纵着他的人生吗?
海恩夫人的逝去似乎在明明当中暗示了什么。
格拉德想要尝试干预既定的死亡,这也许会是反驳“操纵论”的有力证明。
如果他能够抓住那位行凶的修女,询问她动手的原因,保下海恩子爵的性命,是不是能证明,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去改变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呢?
因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背后的答案。
这也就导致了在大多数时候,格拉德都是郁郁不乐的。回到一起居住的客店,也很少和同伴们多说些什么。
这也导致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维斯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了。
西奥多确实顿感力惊人,即便是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也不见他共情或是敏感。他在暗地里思忖着一个绝妙的计划。
不过这种事情过去几年里他已经张罗过许多次,已经算得上是熟练工。他准备这些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多加顾虑。
到底要不要将他的计划分享给其他人呢?
按理说,他们几个已经住在了同一个客店里,朝夕相处了多日,应该也能算得上是熟悉了。如果是熟悉的话,其他人也能算得上是格拉德的好朋友。既然是格拉德的好朋友,那也能算是西奥多的好朋友。
如果是好朋友,那么他是不是要更加坦诚一些呢?
西奥多有点纠结。但是他又有点不想说。毕竟格拉德已经和西奥多说过,他不再喜欢维斯了。那么和维斯分享格拉德的事情,好像有点背叛自己少爷的意思。
至于塔塔,他还没有和自己的同类说过话——虽然他们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同类,他是猎犬,塔塔是兔子,顶多只能算是兽人。而也因为他的身份,塔塔似乎还有些害怕他。
可都不说,又总觉得不大好。
几番纠结后,他决定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塔塔。
毕竟和维斯交流显然是更麻烦些的。
而出人意料的是,塔塔比他料想得要好说话许多,甚至为他出了不少主意,二人也少见地交谈甚欢。一直到房门被推开,维斯低气压地走进来,二人欢乐的气氛才一下子僵持住了。
“……”
“……”
“您好啊大人。”
最后先开始说话的是西奥多。而维斯只是瞥他一眼,并不多话。
察觉到他情绪不佳,但是房中的二人都不是能够和他直接问话的关系。而且谁也不知道忽然开口会不会突然触到这人的霉头,一时的房间中也沉浸在古怪的诡异气氛当中。
“我说,你们刚才不是在说话吗?”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维斯,虽然他并不抬头看他们,对于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但现在的他似乎迫切地希望周边的气氛能够热络一些,这样就能显得他的郁闷不过如此了。
塔塔迟疑地看他一眼,随后在脑子里简单复盘了一下这几天的遭遇,也是在一瞬间福至心灵,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小骑士,还是不和你说话吗?”塔塔试探着小心问。
维斯显然很烦躁,听到这句话也肉眼可见的情绪更坏了。他偏过头去,不耐地推了推自己的额发:“他生我的气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一下子泄气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他们,
“我做错了什么吗?他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西奥多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总之他认真回应道:“少爷之前和我说过的,他已经不喜欢你了。”
“……”
“哇塞。”塔塔惊讶地捂住嘴唇,“小猎犬,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我只是想要说,”西奥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请您不要再做这些让少爷感到困扰的事情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了,但要是他很讨厌你,你做什么,他都不会为此高兴的……”
说完自己的话,维斯都一直没有出声反对,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了。塔塔是非常清楚维斯的偏执的,不然也不会在十日谈期间,硬生生用自己的血液救回了因为鸩酒命悬一线的格拉德了。
即便是格拉德本人和他说,自己希望对方早些滚蛋,他也不可能松手的。
更何况是西奥多。
塔塔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在二人之中很有进退两难的局促。于是她试探地询问:“那个……”
“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维斯倒是表现得坦然,“我喜欢他就可以了啊。我们还是会结婚。”
“……”
西奥多表示难以理解。
“所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维斯问,“我听到了哥哥的名字。”
“……”
-
有关于海恩子爵的事情依旧没有半点进展,这人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异常的规律,正午起,做完祈祷去酗酒,酗酒完和街上的孩子吹牛,然后卧倒街头被家中仆役拖回去,睡一个晚上然后继续酗酒。
无论是莉莉丝还是神父都没有给格拉德新的消息,不过除了这以外,倒是多了一个叫他意外的新消息。
迪鲁家重新召开了招揽宾客的家宴。
迪鲁家一向以广招宾客闻名,平日里也慈善慷慨,对于每位有才干有抱负的人物都会给予免费的关怀与厚待。而其中原因,表面上大家都赞颂他们的心善,而背地里都暗自传播说,这是为了给他们家美丽恶毒的少爷积攒功德。
伊阿宋·迪鲁,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恶人,倒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不过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去忤逆他,也没有人会在他对其他人实施霸凌的时候挺身而出。
格拉德作为受霸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想要多和迪鲁家扯上多少关系。更何况,在不久前,他还与伊阿宋不欢而散,现在他的精力还在研究有关于海恩子爵的谋杀上,自然也不想多和迪鲁家扯上关系。
而迪鲁家也因为家财的关系,最近少开这样奢靡的宴会。重新开始招揽,是有原因的。
这展现的原因,便吸引了格拉德的注意。
迪鲁家其中的门客,库特·迪鲁,他的死讯传回了凯尔特。
而说是门客,但所有人都知道,冠上了本家姓氏的库特,真实身份便是迪鲁家的私生子。但是他出生卑贱,如果被他们认回,那无疑会叫家族蒙羞。
但即便不认回,养育了这么些年,多多少少也会有感情。他的死亡,自然也会叫所有人感到痛苦。
这些消息是莉莉丝告诉他的。她抱歉地要就每日的“照拂”向他请假,因为她想要去参与这场迪鲁们的宴会。
“我得去那边一趟。”莉莉丝说,“他们说的,迪鲁是在那艘游船上死去的。也许那里会有莫诺的消息。”
作为库特多年的朋友,又亲眼在发生了“国王之花”的游船上他的死亡,格拉德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他抿一下唇,问道:“‘国王之花’的一切,你们知道多少呢?”
“我们知道,这是由精灵发动的谋杀。”莉莉丝嘴唇苍白,“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伤亡人员,都已经确定了吗?”格拉德问。
莉莉丝摇头:“我们没有见到……尸体。只有碎肉。和香料混杂的碎肉。”
莉莉丝说着话,便忍不住捂住嘴唇呕吐起来。
格拉德想起来,神父曾经告诉过他,莉莉丝的身体并不好。
“不过,迪鲁们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莉莉丝说,“我得去看看……去问问。”
格拉德犹豫一下。他答应过神父,不能向莉莉丝提及任何有关于“国王之花”的细节。可是看到她这样的苍白颓废,他还是稍微地于心不忍起来了。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您追问的莫诺·克里昂,和您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我的未婚夫。”莉莉丝轻声道。
格拉德却是一怔。修女们被誉为“露娜的新娘”,理应不该再有其他情感纠葛。
“在我来到这里,遇见露娜之前,我是要嫁给他的。”莉莉丝悲哀地说,“但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幼稚,都太年轻……一直到错过彼此,才认清了自己的心。”
“我已经不能够爱他。”莉莉丝说,“但是,我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格拉德顿了顿。
面前的少女仍旧美丽动人,而她展现出了难以形容的脆弱来。无论是垂着的微微颤动的眼睫,眼睫下闪动着湿润的碧石眼睛,还是遮掩了她大半表情的红色头发,都无一不叫人感到动容。
而真正叫他动摇停顿的,并不是这属于少女的美丽,而是来自修女的,真挚纯净的心。
我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他们曾经的矛盾,争执,不愉快的一切,都已经被她遗忘,被她释怀了。她确信他们不能够再相爱,因此。
她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格拉德最后说。
“我和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