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沈赫才带着手下回到客栈。
昨夜他那身红色的飞鱼服被晏雪行刺破是不能再穿了,如今换上一套墨黑衣袍,本来玉白刚毅的脸更添俊朗。只是昨夜伤口流血太多,面色显得略为苍白。
又是那张酒桌,宴雪行静静等在那里,眼眸清明状若无人,看见沈赫进来也只是举起酒杯,任由杯中琼浆沾湿了鲜红的琼玉。
沈赫在他桌前坐下,夺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未喝下,就已听到晏雪行的声音:“贫道赢了!”
语气平平中甚至没有一点胜利的得意。
沈赫看着他冷冷道:“道长怎么就知道赢了?”
:“大人昨夜起便带着人在茗道守着,但也派人去长芳亭看着?”
宴雪行嘲讽一笑甚是刺眼。
:“大人没等到吧?一大早那段归知和郑家幼子便回到长明宫,大人定是去打探一番才肯罢休。”
:“……!”
沈赫心中恼恨,却也不想就此认输,假装不动声色,心里却早骂晏雪行乌龟王八蛋一千次了!
罢了!就让这王八蛋得意吧!打他不过,自己也不想因为一个罪臣之子送命,糊弄一次上司也不是什么难事,沈赫无奈心中打算。
:“大人难道就不好奇他们是如何避开你们上山的吗?”晏雪行玩笑着明知故问。
沈赫:“他们走的是茗道…”
晏雪行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沈赫压制着怒火,看他微微上扬的唇畔气不打一处来。
事实上,因为等到午时见不到人,沈赫便差人到处打听,当探听的人回来告知从岐鹿有一条小路刚好绕过茗道到长留山前时沈赫被气得差点气绝而亡!差人去长留山探听,果不其然,段归知与郑家幼子早已回到了长明宫。
沈赫了然却隐忍不发,宴雪行顿时觉得心情大好。因他一开始就已决定要护段归知与郑家幼子二人,一来到岐鹿镇便打探上山的路,昨夜带沈赫去那巷子就是因为他探听到那条绕茗道而过直到长留山山前的小路,就在巷口的一间屋后,十分不引人注意,而段归知对岐鹿想来十分熟悉,要避开追杀必定走此路…然而左使大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晏雪行会直接带他在那里等,还以为会那两人会在城中惶惶流窜,以打赌为惑,竟让锦衣卫们在茗道上喂了一日一夜的蚊子!
沈赫知道悔已晚矣,怪不得晏雪行耍赖,要怪只怪自己没仔细探听才让这臭道士钻了空子。
沈赫无视晏雪行计谋得逞的样子,哪怕自己心里有多想活活把他捏死!沈赫只得放下酒杯忿忿地上楼去。
身后却传来晏雪行温润如雪山之春般的嗓音:“左使大人,请别忘了信守承诺!”
沈赫回头,那人正只手举杯向自己微笑示意。此时夕阳已西落,金色残阳透过客栈窗纸零零散散落在那人脸上,那人本就生得天人绝色,此时此景,加上他嘴角难得带了几分得意,竟如一幅生气动人的画卷。
沈左使当然不会食言,沈赫正在房中思索去哪里找一少年的尸身糊弄上司,反正那追魂册上的画像和郑玉麟不过四六分相似,只要找一少年尸身易一下容,到时交代说因为害怕郑玉麟竟跳崖而亡,尸身面目全非便算糊弄过关了。一个并无多大利害关系的罪臣之子想来也没什么人注意。
再说了,郑玉麟逃出生天,总不会嫌命长回来京城给自己添麻烦。
思揣间,窗边传来信鸽的“咕咕”声,沈赫过去取出传信,只见巴掌大的信条上写着:圣闻有倭寇将领于定州东出游走,着锦衣卫击杀于野,郑家幼子之事速决,不日经途岐鹿会合……
沈赫看完便将信条付诸烛火,心中一阵苦恼:真是诸事不顺!任务泡汤不说,现在去哪里找具少年的尸.体?总不能为此去杀一个无辜之人吧?虽说身为锦衣卫杀人无数,但也只是受于皇命,自己并非就是那滥杀无辜之人。那郑玉麟虽说这几天疲于奔命消瘦了不少,但毕竟是官家公子,父亲也算不上多么两袖清风,生得总白白嫩嫩的,岐鹿就是个小镇,多是村野乡夫,哪里找得到白嫩富家公子?更何况还是一具尸.体!
……
又是一日午时,晏雪行下楼来见客栈里酒座上多了许多身穿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心中暗想:好似…昨天并没有这么多人?
晏雪行往自己坐的位置看去,那里多了个约模五十多岁,身穿黄色飞鱼服,配金鳞飞鱼刀鞘绣春刀的男子与沈赫相对而坐,只是他身材高大,面目棱角分明,须发浓密而整齐,周身有一种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赫望向晏雪行,顷刻又抽离开去,那男子眼神一动,转身问沈赫:“赫儿认识此人?”
沈赫摇头:“便是此人阻拦,属下才让那郑家幼子与段归知那厮逃命至此…”
那男子闻言,再看晏雪行时就眼神多了几分杀意。晏雪行也不甘示弱,抬起下巴不屑地回看那人。
此人…就是过了十多年身上的戾气也藏不住,都是那样的面目可憎!晏雪行在心中暗道。
陆秉见晏雪行不但不惧怕自己,反而有种被他睥睨于云泥之下的感觉!想到当朝的许多武将见到自己都不寒而栗,此人见到自己竟这样肆无忌惮?心下知道此人定是武艺极高才有恃无恐,陆秉冷笑一声,心道:任你武功出神入化,难道还能比得过枪火么?
转而回头看着沈赫冷声道:“沈左使,你不该到了此处而不去找岐鹿知县,你本有机会在他们上山之前将郑玉麟抓捕归案!”
沈赫闻言一惊,急忙跪道:“属下疏忽,请都督责罚!”
陆秉也不看沈赫,目光依然盯着晏雪行,见他径自找了个酒桌坐下,全然不顾客栈内冰寒诡异的气氛,高声招来客栈小二面不改色点完酒菜后,小二颤着小蹆往后厨一溜烟跑远,而那道长至此至终连眉梢也没有抬过。
陆秉见状冷哼一声,起身出门而去,只留沈赫站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晏雪行。
***
陆秉望着眼前的知县衙门,知道沈赫为什么住那招人注意的客栈了,衙门实在过于破旧,门头的瓦片挨挨挤挤参差不齐,破旧不堪的匾额上,“岐鹿县署”四个大字墨漆斑驳,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落。
得知锦衣卫都督到来,知县县令陈宗堂早领府中一众官役伏地跪拜等候。
陈宗堂乃正德十一年的举人,几经转折嘉靖二十四年才官至七品,在这山水相隔的岐鹿当县令,从此一当便是十四年之久。
陈宗堂初到岐鹿镇已是知命之年,并且如今已过花甲,青色官袍上的虎彪补子早已鲜色不再,细看还能看出些细细的针脚…
随着陈县令把陆秉迎进衙内,上面写着“天地正气”的匾额倒比门口的“岐鹿县署”要硬净许多,堂上的桌椅堂木却好不了多少,一副年久使用的样子。
转进衙内中堂,悬着的牌额写着的是“清慎勤”三个大字,显然这里是个待客的前厅,桌椅明显好于前堂堂前的,虽显破旧,但样式悠然雅致。
陆秉落于上座,众人又是跪拜作礼,陆秉细细打量破败的四周,心中暗道:看来,这穷乡僻壤确实没能让陈县令捞到什么油水呢!
陆秉让众人起身落座,细听沈赫说事情的经过,当沈赫说到只说到只一招他的绣春刀便被打落时,陆秉皱着的眉心一震!露出讶异的神色。要知道沈赫在锦衣卫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江湖上也难逢敌手,不过一招便被人击飞兵刃,可想而知此人武功有多高了!
:“任他武功多高也只抵不过火骑营!”陆秉阴沉的脸微怒,转而又道:“定州知府上书陛下,有浪人于定州四处抢杀平民,本督此次前来便是要平息此倭乱的…”
:“既然长明宫如此不识时务,明日便随本督向他们讨要郑毅之子,如有反抗,格杀勿论!”陆秉声音洪亮,决事果断。
陆秉又与陈县令细细的问了长留山上的情况才到安置的厢房休息,沈赫一直跟其身后,不敢有半点的差池,他不是怕陆秉责罚,只是如若陆秉知道自己有想要找条尸首糊弄过去的想法,怕是会大失所望!
这些年陆秉对他可谓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在一切事情上都多有关照,学艺授业更是不在话下,虽有严厉责罚,但相比其他人而言,怜惜之心众人皆知。
陆秉见他作小心侍奉的样子,并没有要责罚的意思,只摆了摆手:“沈左使先下去吧!奔劳几日,本督乏了,今日且休息好,明日解决了郑家幼子之事,你便随我追击倭寇去…”
沈赫闻言松了口气,答了声“是”便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