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像被一张密网压缩,随着萧烈的话音落下,空气里陡然就多了丝不可言说的压抑与紧张。
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隐隐透出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林若蘅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林毅低着头,半晌,才缓缓抬起脸,眼中的神情已全然不同方才,寒星似的眸子透出股不符合他年龄的冷厉与锋芒,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站起身,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细白的手指抚过衣袖上的褶痕,优雅又从容,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仿似不是了。
他看着萧烈,眉宇间闪烁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带着主宰一切的自信:
“皇叔果然腹有鳞甲、谋如渊海,侄儿佩服。”
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烈分明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从萧烈问出那句“怎么逃出来的”,应就察觉了。
不!应是从他进门起,就有所怀疑。
亦或更早。
而他还故作聪明的编了一套落魄公子认义姐的戏码,企图混淆视听。
当年平阳王一家除林若蘅外,均被满门抄斩,他若承认自己是林若蘅的弟弟,无异于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潜逃加上欺君罔上的罪名,足以让他被就地正法。
而他之所以会和林若蘅合作的原因,除却林若蘅给出的条件,更多的是他想利用林若蘅这个身份,借机接近萧烈,从而探查萧烈的真实意图。
半个月前,林若蘅现身瑞澜城,声称她能解决齐王当下困顿。
那时,流言四起,一条【双龙护国】的谶语,彻底将萧颐置于风口浪尖。
没多久,又传出摄政王在沧州现身的消息,萧颐思量过后,正想派人前往沧州确认真伪,林若蘅出现了。
她自曝身份,并称有平阳王生前秘密留下的宝藏,提出只要齐王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愿奉上所有宝藏,还称她见过萧烈的真实样貌,或可助齐王一臂之力。
林若蘅的算计,萧颐不是没想过,但眼下他没有选择,多一份助力,便多一份希望。
在将所有事串联后,萧颐决定就在瑞澜城守株待兔。
萧烈乔装入城,萧颐有所洞察,他在云舒楼故意安排的那一出戏,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接近萧烈。
不想,他的伪装早已被萧烈识破。
萧烈明知他在演戏却不点破,反而调侃他与林若蘅的姐弟感情不纯,接着,又让诸葛泓晅给他诊脉……这一步步,均是萧烈设好的圈套。
而他,就那么踏进去。
萧颐腹腔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闷的,呼吸都不顺了,却在萧烈面前,他只能作出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
萧烈唇角勾了勾,后靠着椅背,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突变的少年,慢悠悠道:
“哦?本王可从没有什么焱州来的林姓侄儿。攀假亲、冒充皇亲国戚可是大罪,要砍头示众的。”
“皇叔说笑了。”
少年全然不惧的对视过来,亦勾起嘴角,
“皇叔既早已识破了侄儿的身份,又何必装作不知,故意为难?”
少年长得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鼻梁挺直如峻岭横亘,唇若点朱似含情绛珠。此刻,哪怕一身布衣亦掩不住里头的清贵之气,含笑望过来时,更显不俗。
萧烈没说话,只一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幅画、一出戏。
少年咬了咬牙,终是拱了拱手:“侄儿萧颐,见过皇叔。”
萧烈这才缓和了眉眼:“原来是子睿啊,难怪本王见你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
“只是……”他故作不解,“子睿若想见皇叔,遣人来送帖子就是,何需借助旁人?”
萧烈眼神扫过林若蘅,
“害得本王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借此诬陷本王窝藏逃犯,险些将你发落了。”
这话说得直白,萧颐微眯起眼睛,眼中登时露出几分莫测的危险:
“皇叔莫不是忘了,这瑞澜城可是本王的地盘。皇叔如今无官无职,恐怕没有资格发落本王。”
说着,他语调一转,
“说起逃犯,皇叔可知朝廷正下令追剿逃犯?本王瞧着,那逃犯的特征竟与皇叔有九分相似。”
“皇叔昨日以女装进城,莫不是……”
他忽地站起身,身上的气势陡然间又是一变,看向地上的林若蘅,厉声喝道:
“大胆林氏,莫不是你与那逃犯是一伙的?故意将此人称作宸王,就是为了替那罪犯逃脱罪责?”
“枉本王念你是皇叔家眷信任于你,甚至听信你之言,扮作姐弟,视察民意。想不到,这一切竟都是你的阴谋!为的就是来一招偷天换日,彻底为这罪犯洗脱嫌疑。是与不是?”
林若蘅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一激灵,身子歪了歪,忙道:
“妾冤枉,妾岂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况且,宸王是妾的夫君,妾岂会认错?”
“哼!”萧颐冷哼一声,“皇叔常年佩戴面具,就连本王都不曾观其真容,你言他是宸王,有何证据?”
林若蘅说不出来。
萧颐继续道:“皇叔当年留言云游四海,皇上挽留,曾派遣精锐都遍寻不到,如今怎会扮作女子潜入瑞澜城,又恰被你撞见?”
“你真当本王年幼好骗,世上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来人!”
萧颐重重喊一声,房门立即被破开,数名身穿常服的男子涌进来:
“王爷。”
萧颐看着主位上的萧烈,冷声下令:
“此人乃朝廷追捕要犯,将人给本王拿下。”
侍卫们得令,立即就要冲上前,影刃一脚踏出,杀手的气势骤然外放,一双眸看死人似的扫过众人。
“谁敢!”
一柄森寒长刀自身后亮出来,泛着冷光,影刃沉声开口,
“不要命的,尽管上。”
侍卫们对视一眼,萧颐没发话,他们只能继续往前冲。
影刃看一眼萧烈,得到允许,下一瞬,手中寒光一闪,刀刃破开空气,一颗头颅应声滚到地上,血液飞溅在脸颊,冲在最前面的一具无头尸体,在原地停留了两秒才直直倒下去。
空气在这一瞬凝结,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侍卫们僵住脚步,顿感脖颈一凉,眼中惊骇之色难掩。
太快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这人是如何出手的。
“啊——”
一声尖叫打破沉滞的气氛,林若蘅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躲到更远的角落。
她在侍卫们破门时,便躲到了一边,如今又亲眼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身上世家女的礼节早已抛之脑后,哆嗦着身子,脸上血色褪尽,面白如纸。
萧颐嫌弃的皱了皱眉,不自觉轻咳了声。
林若蘅仿似惊弓之鸟,惊惧地抬起眼,不小心又瞥到地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下一秒,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萧烈扫一眼, 随后将目光落回萧颐身上,跟着,勾着眼尾笑出了声:
“想不到多年未见,侄儿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他斜靠着椅背,姿态依旧慵懒,丝毫没有陷入围剿的困顿,闲适的模样仿佛在与人对坐闲谈,
“侄儿恐怕还不知,你口中的逃犯已被人押送至府衙,此刻,只怕官府的赏银都已发放。逃犯什么的,与本王何干?”
萧颐眉心一跳,不等他说话,萧烈继续道:
“不过,说起逃犯……”
“你先前与林氏以姐弟相称,方才又言你乃林毅,焱州人士,现下又以本王的侄儿齐王自居。三改其口,何以取信?”
萧烈失望似得摇摇头,
“冒充皇亲国戚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敢假借齐王之名,对本王以下犯上。”
“来人。”萧烈喊一声。
杀手们立即身姿轻盈地从门窗各处涌进来,瞬时将屋内众人包围。
萧烈下令:“此人冒充齐王,还对本王以下犯上,意图谋反,将人拿下,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