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初收,寂静的墓园浸在一片氤氲雾气中,泥土混着花草微涩的气息,漫过一排排沉默的石碑。
封野牵着萧烈的手,踏过洇着水痕的青石板路,他们刚在另一块并肩而立的大理石墓碑前停留过。
那里,封野蹲下身,仔细地拭去微尘,将洁白的雏菊端正摆放,声音轻柔得像怕惊动沉睡的灵魂:
“爸,妈,这就是萧烈,我带他来看你们了。”
“爸,妈,”萧烈缓缓屈膝,指尖触上石头上冰冷的名字,喉咙有些发紧。他第一次喊出这两个称呼,生涩却自然,仿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我是萧烈,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们。”
他和封野早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却直到今日,他才能来祭拜封野的父母。
封野察觉到他心中无声的潮涌,沉默地握紧他的手,将那份不为人知的、绵长岁月深处的重量悄然传递。
接着,他牵起萧烈,引着他走向几步之外另一座更新、石色更润泽的墓碑。碑上刻着遒劲的名字:封厉清。
老人照片选的是他未生病时的模样,挺立的眉眼隐约能见几分封野的影子,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仿佛正慈爱地看着两人。
“爷爷,”封野在墓碑前站定,轻轻唤了一声,嗓音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阿烈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握紧萧烈的手,另一只手抚过墓碑顶部那道凌厉的姓名刻痕,动作温柔细腻,如同童年时爷爷为他抚平衣领褶皱,
“您以前总说,我性子野,怕我把人生走成一程孤旅,找不到风雨同舟、白首相守的人……没想到吧——”
一滴晶莹从眼睑滴落,坠入墓台青灰色的纹路,“您的孙子第一次谈恋爱,就找到了那个人。您说……我这点是不是随您?”
“还有我爸也是,这怕才是咱们封家男人血脉里的传统,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烈,”
坚实的青石板地面之上,封野挺直脊背,忽地右膝重重点地,以最庄重也最无畏的姿态屈身。脸上的沉痛与追忆悄然褪尽,仰头深深望向萧烈,眼里只剩下温柔到骨子里的倔强和光亮,
“我们结婚吧?”
他没有用“嫁给我”这样的字眼,因为萧烈从不附属于任何人。
他要的,是给彼此补一个圆满的婚礼。
宣朝那场大婚,那时的他心智不健全,萧烈不知承受了多少无奈与苦涩。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挥之不去的遗憾。
封野从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没有任何纹饰、古朴圆润的深色绒布戒盒。盒盖“啪”地一声轻响弹开,里面静静卧着一枚剔透的吊坠,似玉非玉,素面,无雕琢,纯粹得如同凝固的月光。
“阿烈,这是爷爷当年参军时,在雪山深处偶然寻得,世间仅此一块,他送给了奶奶,奶奶又传给了妈妈。”
“现在,”封野的目光沉静而珍重,“我将它交给你。”
“爷爷,”他转头凝视着石碑上的名字,每个字都滚烫,仿佛要将石头灼穿,“当年在天台看星星,您摸着我的头说,‘耐心点小野,山巅的云总会散去,浩瀚星海,终归有一片只为你闪耀。’”
他顿了顿,胸腔里那些温暖的旧时光碎片撞得心口生疼,他抬眸,深深望进萧烈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将那句盘旋在心头无数遍的话,郑重地投掷进去:
“如今,我终于等到了我的星海。”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却带着劈开荆棘山海的决然力量,
“萧烈,以后每一个朝夕,无论身在何处,无论风平浪静还是时空倾覆……都陪我一起走,好吗?”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周遭只剩下墓碑沉默的见证,和单膝跪地的封野那张被执念擦亮的面庞,眼中那比骄阳更炽热的期盼,滚烫地烧进萧烈瞳孔深处。
此刻,他跨越了不知多少时光的沟壑与尘封的遗恨,千难万险、千回百折才回到这里,再抓住手的这个人……如今跪在血亲安息之地,以骨血里透出的赤诚,求一个生死同路的永远。
萧烈喉头剧烈滚动。他想点头,想大喊出一个“好”,最终所有激烈翻涌的情感,化作一声微不可闻、带着巨大震颤的回应:
“……好。”
尽管不是第一次接受封野的求婚,可他的眼眶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热。他弯下腰,双手捧住封野的脸,拇指轻轻拂过他微红的眼角,滚烫的吻落在封野额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再次重复:
“好,我答应你。此生此世,我们生死相依,福祸与共,永不再分离。”
滚烫的誓言撬开封压已久的洪荒闸门,封野的眼眶瞬间通红,像浸饱了暮色,他颤抖着指尖将吊坠戴到萧烈脖颈,月华般的光泽聚在萧烈胸前,他起身,一把将爱人狠狠揉进怀中,仿佛要将彼此的血肉骨骼都熔铸在一起。
他们在封厉清墓碑前紧紧相拥。一阵微风吹过,松针上悬着的水珠坠成碎钻,恰滴在碑面上,流下蜿蜒的水痕,仿佛逝去之人感动流下的热泪。
阳光温柔地洒在这对璧人身上,为这跨越了生死、时空与无尽磨难后终成圆满的传奇,镀上了一层永恒而温暖的金边。
【宇宙浩渺,时空无垠,爱你的人自会劈开迷障,终将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