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
这一声唱罢,苏烬只觉一股大力拽着他转身,正对上凌言。
隔着薄薄的红盖头,他能看到对方同样一身红衣,玉冠下的墨发竟也用红绳束了一缕,侧脸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紧绷。
两人都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微微俯身,行夫妻对拜之礼。
“噗——”
苏烬没掌握好力度,又或许是幻境的力量在作祟,他俯身时猛地往前一栽,额头不偏不倚,“咚”地一声撞上了凌言的额头!
“……”
“……”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尖锐的唱词还在继续,却显得格外突兀。
苏烬能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的撞击感,以及凌言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此刻那双凤眸里会是怎样的“精彩”神情——大概是从没有过的错愕,混杂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师……师父……”苏烬隔着盖头,声音细若蚊蚋,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
凌言没有说话,只是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蠢货。”
“三拜夫妻同林鸟,黄泉路上共枕眠。
发结同心魂相系,生生世世不分离——
饮此合卺酒,结此发上结,喜神赐福,永浴爱河——!”
唱词落下的瞬间,两个纸人端着合卺杯走上前,杯中是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另有两个纸人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剪刀和两根白绳。
苏烬看着那杯“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知道,接下来就是喝交杯酒、结发的环节了。
这喜神的幻境,竟是要将这场冥婚的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以完成对魂魄的彻底禁锢!
凌言的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等下喝交杯酒时,用灵力逼出酒水,藏在袖中。结发……”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环节过于荒谬,“头发无法替代。”
苏烬用力点头,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他看着凌言伸出手,与自己交握,接过那杯血腥的“合卺酒”。
两人手臂相绕,将那暗红的液体凑近唇边。
红烛摇曳,纸影幢幢,殿内的喜乐声达到了顶峰。
苏烬闭上眼睛,只觉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荒诞——前世囚禁凌言,今生却在幻境中与他行这幻境的冥婚之礼。
唱词未落,凌言已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映得他眼底的阴郁几乎要溢出来。
他握着剪刀的手指骨节泛白,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刀柄,目光落在苏烬束发的玉冠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仇敌,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极致的荒谬感。
苏烬站在他对面,隔着红盖头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莫名觉得,下一秒凌言手里的剪刀不是要剪他的头发,而是要捅进他的心口——
毕竟,刚才拜堂时他那记“咚”的撞头,恐怕已将这位向来清冷的师父得罪到了极点。
“师、师父……”苏烬喉结滚动,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咱、咱就走个过场……”
凌言没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剪刀挑起苏烬额前一缕碎发。
发丝乌黑柔软,在剪刀下轻轻颤动。他的动作极慢,带着一种近乎报复的隐忍,仿佛每剪一寸,都在耗费巨大的定力。
“一剪青丝系红绳,从此魂魄两不分。
生同衾,死同椁,黄泉路上共沉沦——
二剪情意如丝缕,缠作连环扣心门。
喜神笑,鬼差贺,百年好合渡幽冥——”
尖利的唱词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苏烬额前的一缕头发飘落,被凌言用白绳迅速缠紧。
几乎同时,凌言也剪下自己一缕墨发,与苏烬的发丝并在一起,塞进一个绣着鸳鸯喜字的锦囊里。
凌言将锦囊攥在掌心,低声道:“这东西是喜神用来束缚魂魄的契印。”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若细看,能发现他耳尖极淡的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
苏烬刚想松口气,就听殿外传来更响亮的喜乐声,伴随着纸人的尖喝:“礼成——!送入洞房——!”
“什……什么?”苏烬差点跳起来,红盖头都歪了,“还、还有洞房?!”
不等他反应,两侧的纸人忽然上前,用僵直的手臂推着他们往后堂走。
后堂中央,赫然停放着一口漆黑的双人棺!棺木上同样刻着黯淡的梵文,棺盖大开,里面铺着猩红的锦缎,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脂粉味。
霍念和周少虞等魂魄早已被塞进旁边几口小棺材,棺盖缝隙里透出幽幽绿光。
“进去。”凌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看着那口棺材,脸色比棺木还要黑上几分,但还是率先弯腰,钻进了棺材内侧。
苏烬看着那狭小的空间,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纸人傀儡,哭丧着脸:“师父……这……”
“不然你想被这些鬼撕成碎片?”凌言冷冷瞥他一眼,凤眸里写满了“赶紧进来别废话”的不耐。
苏烬只好咬牙爬进棺材,刚躺下,就被一股混合着腐朽与血腥的气味呛得咳嗽起来。
这棺材说是双人,实则长度够了,宽度却只够两个身形瘦削的人勉强并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凌言身体的僵硬,以及对方身上清冽的梅花香如何被棺材里的浊气强行掩盖。
“往那边去。”凌言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明显的嫌弃,“挤死了。”
苏烬委屈地挪了挪屁股,后背几乎贴到棺材壁:“师父,这棺材就这么大,我能挪到哪儿去啊……”
他话音刚落,整个棺材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
“唔!”苏烬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内侧滚去。
黑暗中,他只觉唇上撞上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凌言瞬间僵硬的身体和一声极轻的“嗯?”
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烬能闻到凌言身上清晰的梅花香气,混杂着他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唇瓣的轻微颤动。
“师……师父……”苏烬的声音细若游丝,脸颊滚烫,“这、这不怪我……是棺材太颠簸了……”
他能想象到凌言此刻的表情——必定是那双凤眸骤然睁大,盛满了错愕与愠怒,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