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与苏烬回到东跨院时,院墙上的冰棱正滴着融水,却掩不住厢房内轰然炸开的动静。
先是“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紧接着是木桌腿折断的闷响,夹杂着霍念气急败坏的骂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孔雀。
“你给我从桌子底下滚出来!”
凌言锦袍上的水迹早已被灵力烘干,闻言跨进月亮门的脚步微顿。
苏烬斜倚在门框上,看着院内散落的青瓷碎片与半截雕花椅腿,嘴角勾起抹痞气的笑:“师父,看来花孔雀醒透了,正跟他‘新郎官’算总账呢。”
话音未落,厢房内又爆出一声怒喝。霍念穿着身鹅黄色锦袍,领口滚着银线云纹。
本该是贵气逼人的模样,此刻却因剧烈动作而发丝散乱,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他手里提着柄青铜古剑,剑尖正抵着供桌下瑟瑟发抖的人影,绣着金线的衣摆被桌角勾出道口子,更添了几分狼狈的暴躁。
“死变态!登徒子!”霍念踢翻脚边的香炉,香灰溅了周少虞满头满脸。
他越说越气,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偏偏那话到了嘴边又卡住——
总不能说自己在幻境里被这凡人摸了腰带,还差点行了苟且之事吧?镇虚门少主的脸面往哪儿搁!
于是所有羞愤都化作了剑尖的狠厉,对着桌下的人一通乱戳:“你他妈的看什么看!再瞪就剜了你的狗眼!”
桌下的周少虞被戳得抱头鼠窜,原本挺括的新郎服皱成抹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已挨了不少揍。
他哭丧着脸往桌腿后缩,声音带着哭腔:“仙长饶命!我、我到底哪儿得罪您了啊!”
“哪儿得罪?”霍念气得发抖,剑尖“砰”地戳进桌面,木屑飞溅,“你……你……”
他猛地想起幻境里那只探进裤腰的手,还有自己被扯开的衣领,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抓起桌上仅剩的茶盏就砸了过去,“你该死!你全家都该死!”
茶盏擦着周少虞耳边飞过,砸在墙上碎成几片。
周少虞吓得魂飞魄散,趁霍念换口气的功夫,连滚带爬地钻出桌子。
一眼瞅见门口的苏烬,立刻扑过去躲到他身后,死死攥住对方衣角:“仙长救命!这位仙长疯了!他要杀我!”
霍念提剑追过来,鹅黄色锦袍在风中翻飞,华贵的衣料上沾着尘土,却更衬得他杏眼圆睁,脸颊绯红:“苏梓宸你让开!今日我非活剐了这登徒子不可!”
“哎哎哎,霍大公子,”苏烬被他拽着往后退了半步,故意挑眉逗他。
“人周少虞刚醒,你这二话不说就动剑,传出去镇虚门以大欺小可不好听。”
“要你管!”霍念气得跺脚,剑尖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想起幻境里的细节,又羞又怒。
“他……他对我做了那种事!我不杀他难解心头之恨!”
“哪种事啊?”苏烬明知故问,笑得不怀好意,“是拜堂还是……”
“闭嘴!”霍念猛地红了眼眶,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再胡说八道,我连你一起打!”
凌言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狼藉和自家徒弟炸毛的模样,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清咳一声,声音陡然冷下来:“够了。”
这一声带着灵力威压,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霍念握着剑的手一僵,回头看见凌言那双清冷的眸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不服气,剑尖却偷偷从周少虞方向移开了些。
周少虞躲在苏烬身后,偷偷抬眼看凌言,见他脸色不善,连忙开口求保护:“仙长明鉴!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醒来就见这位仙长拿着剑追我……”
“他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凌言淡淡开口,目光落在霍念泛红的耳根上,“不过是幻境作祟,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真!”霍念猛地抬头,像是被踩了尾巴,“我想起来了,不是梦,是幻境里!”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是嘟囔,“幻境里的动作都是能触碰到的……”
周少虞一愣:他努力回想,只记得幻境里一片混乱,似乎是在跟人撕扯,却想不真切,“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霍念怒火又起,举起剑就要再砍,“你个断片的混蛋!”
“好了。”凌言上前一步,指尖轻弹,一道灵力打在霍念手腕上。
青铜剑“当啷”落地,霍念委屈地瘪瘪嘴,却不敢再动。
凌言看向周少虞,眼神冰冷:“你父亲呢?”
周少虞被他看得一哆嗦,连忙指了指正房方向:“我爹在那边……好像在准备香案……”
凌言不再理会这两个鸡飞狗跳的少年,转身往外走:“苏烬,跟我来。”
苏烬耸耸肩,对霍念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跟了上去。
霍念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眼前鼻青脸肿的周少虞,突然觉得一肚子火没处发,猛地踹了旁边的凳子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滚!”
周少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厢房里只剩下霍念一人,他看着满地狼藉,又想起幻境里的画面,脸颊“腾”地又红了,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在地上,闷声闷气地吼了句:“死变态……”
只是那吼声里,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羞赧。
堂堂镇虚门少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偏偏这委屈还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憋在心里,像根刺一样扎得他坐立难安。
镇虚门少主霍雨恒此刻恨不能将手中青铜剑捏碎。
鹅黄色锦袍在他剧烈挥剑时猎猎作响,银线云纹被剑锋带起的气流割得微颤,恰似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境。
方才周少虞那声“仙长饶命”还在耳畔打转,偏偏眼前这张雕花梨木桌碍眼得紧,他怒喝一声,剑锋斜劈而下——
“咔嚓”一声,桌案应声而裂,飞溅的木屑扎进他绣着金线的袖口,疼得他倒抽凉气,却更添了几分暴戾。
“龙阳之癖?断袖之好?”他咬着牙重复这八个字,只觉得舌根发苦。
想他霍念十岁筑基,一手“流霞剑法”惊艳宗门,走在青岚山巅时,哪个同门不是侧目赞叹?
何曾想过会在区区幻境里,被个毛头小子摸了腰腹,甚至……甚至差点被扯了里衣!
他越想越气,剑锋转向墙角的博古架,“哗啦啦”一阵脆响,青瓷瓶与玉如意碎了满地,其中一尊镇纸虎滚到他脚边,虎眼石盯着他,倒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苏梓宸那混蛋!”他一脚踢开镇纸虎,锦靴底沾了香灰,在青砖上留下模糊的脚印。
“定是他自己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才敢笑话我!等回了宗门,我定要在演武场削他十次剑穗!”
可骂归骂,幻境里那温热的触感却如影随形。
他猛地甩头,试图甩开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记忆,却不料发冠歪斜,一缕黑发垂落眼前,更显得形容狼狈。
“死变态周少虞……”他喃喃咒骂,剑尖无意识地戳着地面,在砖缝里划出火星。
“若不是师父拦着,我定要在你身上戳十七八个窟窿!”
只是话虽狠,耳根却又不受控制地烧起来——毕竟那种事,如何能对旁人言说?
镇虚门的脸面,少主的矜持,此刻都被那幻境碾得粉碎,只剩这满室狼藉与无处发泄的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