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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他嘶哑地呼喊,声音却被忘川水的呜咽声吞没。

魂灯在怀中剧烈震颤,灯芯指向桥中央那片最密集的人流——

天魂的气息应该就在那里。可眼前的魂魄太多了,无数个低垂的头颅,无数件褪色的衣衫,全都是同样的麻木与空洞。

他像疯了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指尖扫过一个个魂体的肩颈,试图找到那熟悉的触感。

衣摆被身后的魂魄抓住又挣开,碎魂渊消耗的精血让他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

某一刻他撞到一根桥柱,抬头看见柱身上刻着的往生咒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痕,突然想起凌言曾说过,奈何桥的每道刻痕都是一魂一魄的执念所化。

“让开!都让开!”他挥舞着手臂,魂灯的光焰扫过魂魄们呆滞的面孔,惊起几声短促的惊叫。

有个穿官靴的老魂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抬起头时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却只浑浊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桥尾的孟婆正用葫芦瓢舀着汤,白色的蒸汽裹着甜腻的香气飘过来。

苏烬瞳孔骤缩——

有几个魂魄已经端起了粗瓷碗,碗中汤水泛起诡异的涟漪,映照出他们逐渐涣散的眼神。

他看见其中一个穿青衫的书生,喝了汤后瞳孔瞬间变成空白,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化作飞灰。

“不……”苏烬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他猛地冲向桥中央,魂灯的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将周围的魂魄逼退数步。

“阿言!你在哪?!”

他看见前方有个身影穿着半片白衫,长发被忘川风扬起一缕——

是凌言常穿的素锦料子!苏烬狂喜地扑过去,指尖即将触到那背影时,却发现对方转过身来,脸上布满蛆虫般的黑气,根本不是那张清冷淡漠的脸。

“滚开!”他粗暴地推开那具魂体,胸口的血腥味涌到喉头。

魂灯的光指向左侧桥栏,那里靠着一个垂首而立的魂魄,身形削瘦,穿着撕裂的白衣,银冠早已不见,只剩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

是他!

苏烬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冲上头顶。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在看清那魂魄手中动作时,浑身的血液又瞬间冻结——

那人正低着头,双手捧着一只粗瓷碗,碗里的孟婆汤还在微微晃动,白色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不要喝!!”

苏烬的嘶吼撕裂了幽冥的沉寂,他掷出魂灯,光焰如鞭般卷向那只瓷碗。

“哐当”一声,瓷碗被打落在地,汤水泼溅在桥面上,瞬间渗入石缝,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

捧碗的魂魄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

凌言的脸出现在雾气中,右眼角的红痣在魂灯光下微微跳动,眼神却空茫得像忘川水底的淤泥。

他看着苏烬,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言……是我,苏烬……”苏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扰了这缕脆弱的天魂。

魂灯自动飞回他手中,灯芯热烈地跳动着,暖光笼罩在凌言身上,却驱不散他眼中的茫然。

桥面上的魂魄仍在机械地移动,有几只手擦过凌言的肩膀,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苏烬,仿佛在努力辨认这个突然闯入他混沌意识的身影。

“师父……你还记得我吗?”苏烬伸出手,指尖悬在他眼前。

“我们在听雪崖看雪,你说白梅落满衣摆时像月光……你给我治伤,用匕首挑开腐肉,说我再胡闹就把我绑在松树上……”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每说一句,心脏就抽痛一次。

凌言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右眼角的红痣颜色深了些,像要滴出血来。

突然,桥尾传来孟婆的怒喝:“哪来的小辈捣乱!”

一道黑影带着腥风扑来,苏烬猛地将凌言护在身后,同时结印召出的护魂符。

符纸在手中爆发出金光,与那黑影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燃烧声。

“天魂未散,不可饮汤!”苏烬咬牙低喝,趁孟婆后退的间隙,一把抓住凌言的手腕。

那手腕冰凉得像块寒玉,没有任何温度,却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跟我走!”

他拽着凌言转身就跑,魂灯的光在前方劈开一条血路。

凌言被他拖着,脚步还有些踉跄,却没有反抗,只是依旧用那双空茫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层下慢慢碎裂。

忘川水在桥下翻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在嘲笑这徒劳的拯救。

苏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怀里的魂灯和手中的天魂,是他在这幽冥中唯一的光。

他怕,怕这缕天魂已经沾了孟婆汤的余韵,怕即使找齐三魂,醒来的人也不再记得听雪崖的雪,不再记得白梅落肩的月光——

但他更怕,怕连这空茫的眼神,都再也看不到。

“师父,”他一边跑一边喘息,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就算你忘了一切……我也会把你记起来的。”

奈何桥在身后逐渐远去,孟婆的叫骂声也被风声吹散。

苏烬紧紧攥着那只冰凉的手,仿佛攥着全世界。

魂灯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青灰色的桥面上拉出长长的轨迹,如同一条用执念铺就的血路。

东市的风裹挟着幽冥特有的硫磺味,街边摊位上飘着的不是寻常幌子,而是用鬼幡织成的布幔,上面悬着磷火烤着的魂兽腿,油星子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起蓝烟。

苏烬攥着魂灯在人群中穿行,怀里的天魂与那缕人魂让灯芯泛起奇异的金芒,却照不亮他此刻骤然沉下的心。

“公子留步。”

熟悉的骨扇声自身后响起,苏烬猛地转身,见那幽冥阁青年斜倚在一堵刻满往生咒的石墙上,指尖转着枚血色骨牌,牌面映出他苍白的脸。

“你的地魂有着落了。”青年挑眉,骨牌“啪”地钉在旁边摊位的魂木柱上。

“昨日我阁鬼差缉拿叛逃恶鬼时,在忘川支流的沉魂潭捞到个游魂——

胸口带伤,穿白梅纹锦袍,被只修了邪术的水鬼用魂链拴着。”

“那水鬼被打散时,这游魂滚到我脚边,我瞧着右眼角的红痣眼熟,便用锁魂网扣下了。”

苏烬的心脏狠狠一缩,几乎要撞破喉咙:“他人呢?!”

“在阁里的‘养魂池’泡着,暂时死不了。”

青年晃了晃手中的玉瓶,里面晃荡着半瓶暗红液体,正是苏烬之前给的心头血,“不过你那另一缕人魂……”

他突然凑近,鬼火般的眸子在苏烬脸上扫来扫去,“今早罗盘异动,显示它从北境碎魂渊窜到了东市,现在就在这附近——”

话音未落,东市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无数魂魄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露出中间被鬼兵追逐的身影。

苏烬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红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掠,墨发如瀑般扬起,大红色锦袍在幽冥天光下像团燃烧的火焰。

偏偏衣摆处用银线绣着半绽的白梅,随着轻功起落,竟似在血雾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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