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车灯光柱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粗暴地捅破了矿坑边缘弥漫的灰败雾气,将弥漫的烟尘切割成翻滚的光柱。引擎粗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清晰得如同碾在人的脊椎骨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近乎捕猎般的压迫感。
矿坑底部,冰冷、血腥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林衍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强行压下精神裂痕处撕裂般的剧痛和视野边缘那些闪烁的幽蓝光斑,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局势:身边是断臂重伤、脸色惨白如纸、仅靠意志支撑的苏晚晴;另一边是惊魂未定、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充满恐惧与愤怒的夏栀;地上,那个散发着不祥幽蓝磷光的骨质骨灰盒,如同深渊投来的冰冷注视,无声地躺在冰冷的矿渣上;远处,那座刚刚吞噬了贪婪、背叛与恐怖的巨大废墟,烟尘尚未落定,呜咽的风声如同怨灵的挽歌,持续不断地从岩石缝隙中渗出。
敌友不明,凶吉难料。而他们三人,已是强弩之末。
“躲起来!”苏晚晴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仅存的右手猛地抓住林衍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试图将他推向旁边一堆半人高、倾倒着锈蚀矿车斗的矿渣堆后。剧烈的动作牵动了断臂处的恐怖伤口,焦黑的药膏下,暗红的血丝再次渗出,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
“苏姐姐!”夏栀惊呼,下意识想去搀扶。
“别管我!夏栀,躲到后面去!快!”苏晚晴低吼,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车灯光源。她的左手袖管空荡荡地垂着,在车灯的光晕下,那截缺失显得触目惊心。失血过多让她的唇色呈现出一种死灰,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狂风中即将折断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荆棘。
林衍反手扶住苏晚晴,没有选择立刻躲避。精神裂痕处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门后意志的低语(“……你的‘门’……终将开启……”)与骨灰盒散发出的冰冷滑腻的精神污染交织在一起,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然而,一种近乎本能的、被逼到绝境的冰冷计算力,强行在这片混乱的痛苦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目标明确,直扑矿坑深处,非官方搜救队(无迟疑、无搜索动作)。
引擎声粗暴,无警笛,非警方。
时机精准,塌方尘埃未定……衔尾蛇?
周锐……吴桐……信息泄露点……
破碎的逻辑链条在剧痛中艰难地拼凑、推演。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刺目的车灯,试图穿透挡风玻璃后的黑暗。
就在这时,那辆黑色的、棱角分明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越野车,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一个急刹停在了矿坑边缘,距离三人藏身的矿渣堆不足二十米。刺目的远光灯如同舞台追光,牢牢地将他们锁定在光柱的中心!扬起的灰尘在光束中狂舞,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
车门猛地被推开。
首先跳下来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夹克、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道新鲜擦伤的男人。他身形有些佝偻,眼神躲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仓惶。
“周锐?!”夏栀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和瞬间爆发的怒火,“是你?!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周锐!那个市井墙头草!那个因恐惧和蝇头小利就摇摆不定、差点在矿道入口就出卖了他们的信息掮客!
周锐被夏栀的怒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根本不敢与他们对视,只是慌乱地看向车内,嘴唇哆嗦着:“我……我没办法……他们……他们找到我了……逼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从驾驶座和后座,又下来了两个人。
驾驶座下来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壮硕的光头男人。他穿着紧身的黑色战术背心,裸露在外的虬结肌肉上布满青黑色的狰狞纹身,如同盘踞的毒蟒。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是沉默地站在车旁,像一尊冰冷的铁塔,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纯粹的物理压迫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力量”二字的具象化。
而真正让林衍瞳孔骤然收缩、让苏晚晴绷紧全身神经的,是后座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近乎一尘不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长款风衣。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纯白色陶瓷面具。面具光滑冰冷,反射着车灯惨白的光,如同医院太平间里冰冷的金属托盘。面具下的眼睛,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两道毫无温度、如同精密手术刀般锐利的视线,穿透面具的孔洞,精准地落在林衍身上,然后,缓缓移向地上那个幽蓝磷光的骨灰盒。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女祭司”那种铺天盖地的精神威压,也没有“力量”那种爆炸性的物理威胁。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比矿坑深处的怨念寒风更加冰冷,更加纯粹。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所有道德、所有生命温度的、极致的“秩序”感,仿佛他自身就是一套行走的、冰冷的解剖程序。一种……被高度“提纯”过的、非人的“理性”。
“医生……”苏晚晴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和厌恶。她的右手,悄然摸向腰间——那里除了破损的挎包,只剩下一把寒光闪闪的、用于解剖样本的银质小刀。
“衔尾蛇之环”的核心成员之一!代号“医生”!一个以“研究”异禀者、尤其是研究异禀能力与生命形态关联而闻名的、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学者”!
“医生”的目光在骨灰盒上停留了几秒,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骨质外壳,分析里面磷光粉末的分子结构。然后,他的视线再次抬起,越过周锐,直接落在林衍脸上。面具下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的冰冷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矿坑呜咽的风声:
“目标确认。林衍。‘裂痕’载体,逻辑核心。”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礼物’已送达。”他的目光再次扫了一眼地上的骨灰盒,“状态评估:重度精神污染,生理指标濒危。苏晚晴,左臂缺失,生命体征衰减中。夏栀,情绪化,威胁度低。”
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得像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将三人此刻的脆弱状态赤裸裸地解剖在光天化日之下。
“带走‘裂痕’载体。” “医生”的指令简洁明了,是对那个代号“力量”的光头巨汉下达的。
如同接到指令的机器,“力量”沉默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军靴踩在矿渣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朝着林衍的方向迈开步伐。每走一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空洞的眼神里,只有锁定目标的绝对专注。
“周锐!你这个叛徒!畜生!”夏栀的恐惧瞬间被滔天的愤怒淹没,她猛地从矿渣堆后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狠狠地朝着周锐砸了过去!“你害死了陈哲!害死了吴桐!害死了老张他们!现在还想害死林哥和苏姐姐吗?!”
碎石呼啸着飞过,擦着周锐的头皮砸在他身后的越野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周锐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语无伦次地尖叫:“不关我的事!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带路他们就要杀了我!杀了我全家!我不想死啊夏栀!我不想死!”
“力量”对夏栀的攻击视若无睹,他的目标只有林衍。那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斗篷,迅速笼罩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别动他!”苏晚晴一声厉喝!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仿佛要扑出去阻拦,但断臂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她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瞬!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招!
就在“力量”那蒲扇般的巨手即将抓向林衍的刹那,苏晚晴那仅存的右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扬起!一道细微的、几乎被车灯光芒完全掩盖的银线,如同毒蛇的吐信,精准地射向“力量”那双空洞的眼睛!
是她藏在指缝间的解剖刀刀片!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和技巧!
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
“力量”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巨大的头颅微微后仰了一下。刀片深深地钉入了他的左眼下方颧骨的位置!暗红色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他岩石般的脸庞流下。然而,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甚至连一丝肌肉的抽搐都没有!那只被刀片命中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毫无感情地透过流下的鲜血,锁定着林衍!仿佛那伤口和疼痛根本不存在!
“无效。” “医生”冰冷的评价声适时响起,如同宣判。
“力量”只是抬手,用两根粗壮得如同钢筋的手指,随意地捏住露在外面的刀片末端,猛地一拔!
嗤啦!
带着一小块皮肉,刀片被硬生生拔出!鲜血涌出的速度更快了一些。他却仿佛只是拔掉了一根无关紧要的木刺,将染血的刀片随手丢弃在矿渣地上,继续迈步,那只受伤的眼睛眨都不眨,巨大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再次抓向林衍!
绝对的肉体力量!绝对的痛觉屏蔽!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恐惧、没有痛感、只为指令而存在的杀戮兵器!
林衍的精神裂痕在巨大的死亡威胁和“医生”那冰冷剖析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疯狂地扭曲、尖叫!剧痛几乎要将他最后的意识撕碎!门后的低语(“……开启……”)和骨灰盒的冰冷污染(“……彼岸……”)如同两条毒蛇,在他的意识深渊里疯狂撕咬!
不能被抓!一旦落入“医生”手中,后果比死亡更可怕!比门后的深渊更绝望!
跑?重伤的苏晚晴和惊惶的夏栀怎么办?
战?拿什么对抗“力量”这头人形凶兽?拿什么对抗那个如同冰冷手术刀的“医生”?
骨灰盒……标记……污染……路标……门……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冰冷的逻辑推演、疯狂的求生本能、精神裂痕的剧痛、以及那被死亡淬炼出的决绝意志,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碰撞、融合!
就在“力量”的手掌即将触及林衍衣领的瞬间——
林衍没有后退,没有闪避。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力量”那只流着血、却依旧空洞无比的眼睛!
精神深处,那道破碎的黑色裂痕,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意志力,强行“掰开”了一道缝隙!不是用来接收信息,不是用来推演逻辑!而是将裂痕深处承受的所有痛苦——门后意志的撕扯、骨灰盒的污染、精神崩裂的剧痛——混合着他自身那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意志,如同压缩到极致的、无形的精神毒刺,通过这强行撕开的裂痕缝隙,朝着“力量”那双空洞的眼睛,狠狠“捅”了过去!
这不是“视界”的洞察!这是“裂痕”的反噬!是污染源的转移!是绝望下的同归于尽!
嗡——!
一股无形、却异常尖锐、混乱、充满负面精神能量的冲击,瞬间没入“力量”的脑海!
“力量”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他抓向林衍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那张万年不变的、如同岩石雕刻的脸上,肌肉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只空洞的右眼,瞳孔似乎极其短暂地收缩了零点一秒!一股不属于他自身的、混乱的、夹杂着无数扭曲人脸哀嚎的冰冷漩涡景象,如同病毒般强行侵入了这具被“提纯”过的、近乎空白的意识!
“呃……”一声极其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困惑和……极其微弱痛苦的闷哼,从“力量”的喉咙里发出!
有效!虽然极其短暂!虽然代价是林衍自己的精神裂痕如同被再次狠狠劈开,眼前一黑,鲜血从鼻腔和耳朵里狂涌而出!剧烈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争取到了这致命的零点几秒!
“夏栀!石灰粉!”苏晚晴的嘶吼在林衍模糊的听觉中响起,如同从遥远的水下传来!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力量”那瞬间的停滞!这是唯一的机会!她没有武器,重伤的身体无法做出有效物理攻击,但她的战斗智慧和对时机的把握依旧顶尖!
夏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呆,但苏晚晴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矿道内她用生石灰攻击“陈哲”的记忆瞬间激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抓向自己斜挎着的、同样沾满灰土的帆布包!
“力量”眼中的混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那空洞的意志似乎正在强行驱逐入侵的污染。他那巨大的手掌再次动了起来,带着更狂暴的怒意(或许?)抓向几乎瘫软的林衍!
“去死吧!”夏栀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帆布包中剩下的半袋生石灰粉,朝着“力量”那张近在咫尺、流着血的狰狞面孔,狠狠地扬了过去!
噗——!!
灰白色的粉末如同烟雾弹般爆开!再次弥漫!
嗤——!!!
刺耳的剧烈反应声在潮湿阴冷的矿坑空气中再次炸响!灼热的白雾瞬间升腾!这一次,生石灰粉大部分都糊在了“力量”的脸上、尤其是他那受伤流血的眼眶周围!
“嗷——!!!”
一声真正饱含痛苦和狂暴的怒吼,如同受伤的远古巨兽,猛地从“力量”口中爆发出来!他那只受伤的左眼和完好的右眼,瞬间被强碱和灼热的蒸汽淹没!剧烈的、无法屏蔽的生理剧痛,终于撼动了这具“兵器”!他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本能地、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脸!
机会!
苏晚晴强忍着断臂处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林衍,用身体将他撞向旁边矿渣堆后更深的阴影里!“走!”
“医生”那冰冷无波的面具,第一次微微转向了混乱的现场。他似乎在“观察”这意料之外的变量(夏栀的石灰粉攻击),又像是在评估“力量”失控的状态。他没有动,但那股冰冷的、如同手术室无影灯般的“秩序”感,却更加浓郁地锁定了这片区域。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地上那个幽蓝磷光的骨灰盒上。
周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抱着头蜷缩在车轮边瑟瑟发抖。
“力量”的怒吼在矿坑中回荡,他如同瞎眼的狂熊,痛苦而狂暴地挥舞着双臂,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沉闷的破风声,将周围的矿渣打得四处飞溅。灼热的石灰蒸汽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矿渣堆后,林衍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苏晚晴撞开他的力道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此刻她靠在冰冷的矿车铁皮上,急促地喘息着,断臂处焦黑的药膏再次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夏栀满脸惊恐地缩在旁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石灰粉袋。
幽蓝的磷光,如同鬼火,从骨灰盒未盖严的缝隙中幽幽透出,映照着林衍布满血污的脸颊。精神裂痕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疯狂冲刷着他残存的理智。那磷光仿佛带着某种粘稠的吸引力,呼唤着他,诱惑着他,低语着门后的秘密和“真理”的彼岸。
“医生”那冰冷的存在如同悬顶之剑。“力量”的狂暴暂时形成了混乱的屏障,但绝非长久之计。
是趁着混乱,带着重伤的苏晚晴和惊惶的夏栀,赌一线生机逃离这个绝地?还是……抓住这混乱中唯一可能的机会,去触碰那来自深渊的“礼物”——那个散发着不祥磷光、刻着“衔尾蛇之逆鳞”的骨灰盒?
林衍沾满鲜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冰冷的矿渣里。他的视线,在痛苦和眩晕中,艰难地聚焦在几步之外、静静躺在矿渣地上、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骨灰盒上。精神裂痕深处,那冰冷的决绝意志,与门后低语的诱惑、骨灰盒的污染、以及“医生”那非人的“理性”目光,疯狂地交织、碰撞。
那幽蓝的磷光,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仿佛扭曲成了“女祭司”那张在蒸汽云雾中冷笑的脸。
“……你的‘门’……终将开启……”
“……在‘真理’的……彼岸……”
抉择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沾满鲜血,指向未知的深渊。而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此刻却像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他的触碰。
它需要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