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珏的脚步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沁荷穿着粉色丫鬟服,颤抖着为他更衣的模样。
那时东宫还没有这般华丽,烛火也没这么亮,可那双眼里的光,却比这满殿的明珠还要夺目。
“殿下?”盖头下传来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肖长珏定了定神,执起案上的玉如意。
和田玉雕成的如意触手生凉,他忽然觉得讽刺——这物件取名“如意”,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如意?
盖头被挑起的瞬间,他看见谢嫣儿猛地闭了下眼睛。
十六岁的少女,凤冠上的珍珠流苏还在轻轻晃动,露出的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粉妆玉琢,却带着掩不住的稚气。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
“殿下......”这一声唤得极轻,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肖长珏将盖头放在一旁,忽然注意到她交握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可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俯身掀开绣着交颈鸳鸯的锦被。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脆。
“多大了?”他听见自己问。
“十、十六......”谢嫣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上月刚及笄。”
肖长珏的手停在半空。
十六岁,比沁荷当初入宫时还小一岁。
他转身取下她发间的凤冠,沉甸甸的金饰上,凤凰衔着的东珠晃出一道流光。
“还这么小。”他低声重复,将凤冠放在床头:“可知今夜要做什么?”
谢嫣儿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她想起出阁前夜,母亲塞给她的那本春宫图册,还有嬷嬷隐晦的提点。
“嫣儿明白......”她声音细若蚊蝇:“母亲都教过的。”
烛光下,肖长珏看见她小巧的耳垂上,一对明珠耳坠轻轻晃动。
他忽然想起忠勇公府的家训——“明珠不蒙尘”。
可如今这颗明珠,却被送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当谢嫣儿颤抖的手指触到他腰间的玉带时,肖长珏几乎是本能地按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指尖冰凉,带着薄薄的冷汗。
“不必。”他将那只手轻轻放回锦被上,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你且躺好。”
谢嫣儿茫然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太子身上的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前襟,却在触及那片温热时又慌忙松开。
后背陷入柔软的锦被时,她才发现床幔已被放下,眼前只剩一片朦胧的红色。
“殿下......”她不安地唤道。
肖长珏的手伸向褥子下方,抽出一方雪白的巾帕。
谢嫣儿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脸上血色褪尽——按规矩,明日皇后身边的嬷嬷会来收走这方帕子,若没有落红......
“睡吧。”肖长珏将帕子收入袖中,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转瞬即逝:“本王还有奏折要批。”
谢嫣儿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上好的云锦料子从指间滑过,她只来得及触到一片转瞬即逝的温热。
“殿下!”她急急唤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肖长珏回头看她。
烛光透过床幔,在少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谢嫣儿像极了当年那个跪在雪地里,求皇后开恩的沁荷。
“与你无关。”他终是放柔了声音:“明日请安时,莫要提起今夜之事。”
殿门开合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宫女。
谢嫣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蚂蚁爬过耳膜。床头的合卺酒一滴未动,酒液映着烛光,像两滴凝固的泪。
她慢慢蜷缩起来,抱紧双膝。
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嫣儿,记住,得不到宠爱的太子妃,连东宫的麻雀都不如。”
窗外,一轮孤月爬上飞檐。
谢嫣儿伸手触碰额间那转瞬即逝的温热,忽然想起及笄礼上,祖母为她点在眉心的朱砂。
那时全家人都笑着说,这点朱砂定能让她嫁得如意郎君。
一滴泪无声滑落,洇进大红喜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东宫朱红的廊柱之间。
肖九仪站在书房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烛火,火苗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深邃。
“凤娴。”
殿门被轻轻推开,陆肃尧一身玄色锦袍踏入,肩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看到站在原地的肖九仪,他愣了愣神,眼神带。
肖九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陆都督深夜造访,不怕被人瞧见?”
“奉殿下之命,臣走的是密道。”陆肃尧将木匣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眉眼:“殿下呢?”
“皇兄去承恩殿了。\"肖九仪终于转身,唇角勾起一抹忧伤的笑:“新婚之夜,总要做做样子。”
陆肃尧目光落在肖九仪身上。
——这是自他出狱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陆肃尧喉结上下滚动,他顿了顿,还是艰涩地开口:“凤娴……你近日,还好吗?”
肖九仪闻言,方才一直克制着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也有些崩塌,她慢慢转过身,长呼吸一口:“好,为什么不好?”
陆肃尧闻言,有些苦涩地开口道:“好就行,我放心了。”
“你放什么心?我好不好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肖九仪的话语有些呛:“我好与不好的,也不必跟你说。”
陆肃尧敛了敛神色,抿唇未说话。
“你跟在兄长身边,我兄长将你救出来,也不是……白让你占便宜的……”肖九仪顿了顿,目光瞥到一边。
陆肃尧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后开口:“公主殿下放心,臣自然不会让殿下的一片心意白费。力所能及之处全力以赴,力所不能及,赴汤蹈火……长公主放心,臣……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肖九仪顿了顿,语调轻声:“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