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透过竹帘斑驳洒落,谢嫣儿端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翠柳被她留在听雨亭外十步处,既是避嫌,也是防备。
“皇嫂久等了。”
肖九仪的声音忽然从亭后传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白骑装,发髻高挽,腰间悬着一枚青玉令牌。
谢嫣儿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起身笑了笑:“公主。”
“皇嫂不必多礼。”肖九仪上前一步,轻握住谢嫣儿的双手,浅笑道:“皇嫂昨夜一切可还安好?”
谢嫣儿闻言,嘴角笑意一顿,随后又故作镇定地应和:“嗯,一切都好。”
肖九仪点了点头,慢慢坐在石桌边:“我叫人带来了前些日子岭南刚进贡来的荔枝,且现在还冰镇着,嫂嫂尝两颗?”
说罢,她拍了拍手。
身边躬着身的侍从立刻抬上来华贵的冰鉴,里面冰雾阵阵,瞧起来凉爽得很。
谢嫣儿见状,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些疑惑:“这荔枝……不是盛暑时节的贡品吗?现在已经入了秋,居然还有这特供的吃食?”
肖九仪笑了笑,手帕将将好掩盖住口鼻。
一阵过后,她伸出葱白的指尖,轻捏了一块儿冰鉴里透红的荔枝,轻轻拨开。
——荔枝的果肉晶莹剔透,带着些甜腻的汁水留在肖九仪指尖。
向来尊贵的公主殿下却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轻轻将流着汁水的果肉放入嘴中,闭了闭眼,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果肉咽下,吐出透黑的果核,一举一动尽是优雅。
她看着谢嫣儿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伸出手。
身边的兰芷立刻递上浸了水的帕子,放在肖九仪手中,轻轻将她手中的黏腻擦拭干净。
“嫂嫂好奇,我怎么能吃上过了季的水果?”肖九仪的话语带着反问,指尖的动作却依旧慢条斯理。
谢嫣儿缓过神:“不是,只是我想……公主殿下今日叫我来,定然不只是为了这一冰鉴的荔枝,对吧?”
肖九仪轻声笑了笑,慢慢将脏了的手帕放在石桌上,挑眉看向谢嫣儿:“这荔枝啊,是岭南特产,非盛夏不特供,可我爱吃。”
说到这里,她眼神带上了些笑意,身子靠向谢嫣儿:“只要是我爱吃的,父皇不远万里,也要满足我。”
“朝堂之事也是如此。”她的后半句尾音加重。
谢嫣儿明白肖九仪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双唇紧抿:“公主,妾身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妾身做什么。”
肖九仪并未正面回应,她轻笑一声站起身,漫不经心的踱步在谢嫣儿身边:“你既然嫁给了我兄长,便知道这太子妃之位,不是一般人,没办法坐得稳。”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今儿个同嫂嫂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嫂嫂,若是嫂嫂一心一意辅佐皇兄,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忽然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但若嫂嫂有半点异心……”
肖九仪伸手抚过冰鉴表面凝结的水珠:“就像这荔枝,过了季的,再如何冰镇保存,终究会腐烂变质。”
谢嫣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她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波动:“公主多虑了。妾身既嫁入东宫,自然与太子殿下荣辱与共。”
“是吗?”肖九仪忽然俯身,距离谢嫣儿只有寸许。
“嫂嫂。”肖九仪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提醒你,这宫墙之内,处处都是眼睛。”
她直起身,重新恢复那副高贵疏离的姿态:“皇兄性子温和,不喜与人争斗,但正因如此,更需要身边人绝对的忠诚。”
谢嫣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行礼:“妾身谨记公主教诲。”
肖九仪满意地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这是父皇赐我的凤纹佩,今日赠予嫂嫂,算是见面礼。”
谢嫣儿迟疑地接过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玉质温润,触手生温。
“谢公主厚赐。”她再次行礼,心中却明白这既是恩赏也是警告。
——凤纹乃皇后专用,肖九仪此举无异于提醒她,太子妃之位能否坐稳,全看她的表现。
“时候不早了,嫂嫂也该回东宫了。”肖九仪转身望向亭外。
离开听雨亭时,谢嫣儿回头望了一眼。
肖九仪仍站在亭中,白衣胜雪,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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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吐蕃军营,夜色如墨。
肖望舒蜷缩在肮脏的帐篷角落,身上仅剩的丝绸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遍布青紫的肌肤。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如云秀发如今枯黄打结,沾满了污秽。
帐篷外传来士兵的哄笑和酒碗碰撞声,她知道,很快又会有人进来“享用”她这个“大萧公主”。
“畜生……都是畜生……”肖望舒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帐篷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满身酒气的吐蕃将领走了进来。
肖望舒本能地往后缩,却无处可逃。
“公主殿下。”将领用生硬的汉语讥讽道,“今晚轮到我了。”他说着解开了腰带。
肖望舒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在这地狱般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远在大萧的兄长肖世昌。
她相信,只要他能收到她的求救信,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三日前,她用最后的首饰买通了一个汉人商贩,将密信送往大萧。
信中详细记述了吐蕃内部权力更迭的细节,以及新可汗对大萧的敌意。
——这是她手中最后的筹码。
将领粗暴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肖望舒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见到兄长之前。
当一切结束,将领满意地离开后,肖望舒艰难地爬到帐篷角落,从草垫下摸出一块锋利的石块。
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在最后时刻保留一点尊严。
“兄长……快来吧……”她低声呢喃,眼前浮现出长安城的繁华景象。
曾几何时,她也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肖世昌正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的正是肖望舒的求救信。
烛光下,他瘦削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
“愚蠢。“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将信纸凑近烛火。
火焰迅速吞噬了肖望舒血泪交织的文字。
“殿下,不救公主吗?”贵平低声问道。
肖世昌冷笑:“救她?一个已经废掉的棋子有什么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肖长珏。只要太子一死,父皇就不得不立我为储。”
“可是公主信中提到的吐蕃军情……”
“那正好。”肖世昌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等肖长珏死后,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情报在朝中树立威信。至于望舒……”他顿了顿,“就当是为大萧牺牲了吧。”
贵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