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空气像是凝固的血。夜风像刀子刮过窗户。烟灰缸堆满揉烂的电报和烟头,臭气熏天。王铭章手按地图,指节白得透明。
第六十三联队,一根淬毒的针,死死扎在藤县和临县之间。给养断绝,援兵成了笑话。藤县,一座等死的孤坟。鬼子不退,就是要活活耗死他们。
“汤军团呢?”王铭章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还在等?等什么?等鬼子把我们剁成肉泥吗!”
参谋低头,嘴里重复那句嚼烂的骨头:“保存实力,待机而动。”声音里是腐朽的无力。
部队缩在后面,一步不动。催促的电报飞向徐州,石沉大海。李长官头疼,汤恩伯这块滚刀肉,谁也啃不动。战线死死锁死。
城里。王铭章盯着地图。能打的兵,不足两千。再拉出去,就是往鬼子枪口上撞,连声响都不会有。绝望像冰水,从头浇到脚。
王强站在旁边。师长的绝望,他看得比谁都清楚。没有兵?没有兵!一个念头像火星,猛地在他脑子里炸开,疯狂,带着血腥气。
临时组建!警察!保安团!还有——监狱里的囚犯!自古困守孤城,哪次不是把所有活人往上顶!
他将想法说给王铭章。王铭章先是猛地一颤,随即眼中爆出饿狼般的光。对!人!有人就是兵!眼下,这是唯一的活路!唯一的!
他抓起电话,摇通了藤县县长周同的专线。
“周县长!”王铭章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不容置疑。“立刻!把县里的警察、保安团,全部!给我集中起来!”
“还有监狱里!所有身体还能喘气的囚犯!一个不留!全部拉出来!”
“武装他们!”
电话那头的周同心头炸裂。他知道情况万分火急,没有半点迟疑。
“是!王师长!我立刻去办!”
警察、保安团集结得快。队伍开到监狱门口,开始押解囚犯时,场面瞬间失控。
数百名囚徒,衣衫破烂像破布,面色菜黄如死人。沉重的镣铐拖地,刮擦声像指甲划过玻璃。一股汗臭、霉味、屎尿味、腐朽味,混杂成地狱的气味扑面而来。
狱警推搡他们走出阴暗潮湿的牢房。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被长期囚禁后的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他们是行尸走肉。
这群行尸走肉被赶到县府门前广场。另一边,警察、保安团队列森严,远远隔开,眼神警惕,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空气里弥漫着毒气般的紧张。
周同站在临时高台上。目光扫过这群人渣。这是藤县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危险的炸弹。
“你们!”周同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警察!保安团!还有你们!犯人们!”
他猛地指向城外。
“外面的仗打到什么地步了!你们是瞎子吗!”
“鬼子!鬼子就在城外!他们要打进来了!”
“藤县危在旦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进城里!”
他视线像刀子一样割向囚犯队列。
“别以为躲在监狱里就安全了!那是等死!”
“鬼子是什么东西?他们是畜生!是魔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挖心掏肺!”
“他们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军民囚犯!一旦城破!他们冲进来!”周同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地狱的寒意。“你们!一个都活不了!你们的婆娘孩子!你们的老爹老娘!全都会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宰杀!”
“听清楚!是一个都活不了!活活被折磨死!被玩弄死!”
囚犯们身体开始颤抖,低语汇成绝望的嗡鸣。恐惧像电流迅速传遍全身。他们是犯人,是罪人,但他们不想这么惨死。
刀疤脸大汉摸着脖子上的镣铐,眼中凶光闪烁。瘦弱青年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几个老油条交换眼色,脸上是探寻和计算。
“现在!”周同声音压低,像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洗干净你们身上罪孽的机会!”
他指向旁边空地上堆放的武器。
“那里有枪!有子弹!有刀!有手榴弹!”
“拿起它们!像个人一样站起来!冲出去!去跟小鬼子拼命!”
“打死一个鬼子!你的罪!抵消一桩!”
“打死两个!抵消两桩!”
“立了功!我!周同!藤县县长!亲自保你们一条命!一条活命!一条——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命!”
“让你们从此,不再是犯人!是英雄!是——人!”
这话像炸弹,在死气沉沉的囚犯队伍中炸开。死?惨死?还是拼一把?拼了,或许能活,还能洗刷罪名,重新做人,像个人一样活着!不拼,等鬼子打进城,一样死,而且是像畜生一样惨死!
“是孬种!就他妈继续缩这儿等死!”周同怒吼,声震广场。
“是爷们的!想活的!想像个人一样活着的!”
“就给老子站出来!拿枪!杀鬼子!保家卫国!也是保你们自己的小命!”
短暂的窒息。空气像是要爆炸。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第一个!一个面色死灰,眼神却突然爆出凶光的囚犯,猛地挣脱狱警,带着镣铐的脚踝拖地,跌撞着冲向武器堆!他扑上去,双手颤抖抓起一把汉阳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像多米诺骨牌倒下,数百名囚犯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那不是呐喊,是混杂着恐惧、绝望、愤怒和生存渴望的原始野性!
“我们要枪!”
“杀鬼子!”
“老子跟他们拼了!”
他们像开闸的洪水,像饥饿的野兽,疯了一样涌向武器堆!场面彻底失控!有人推搡,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有人爬起来继续冲!他们争抢着武器,有人拿到枪不会用,有人挥舞着大刀对着空气乱砍,有人拿到手榴弹嘿嘿怪笑!
警察和保安团士兵脸色煞白,不得不上前,用枪托和刺刀勉强维持秩序,让这群疯子排队。他们看着这些眼神凶狠、面目扭曲、匪气和杀气冲天的囚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警惕。这哪里是兵?这是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王强赶到县府广场。他看到的就是这幕。警察、保安团士兵,被一群刚拿到武器、混乱不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囚犯包围。他心里估算,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勉强一千人。弹药和轻武器有了。
他看着他们混乱的动作,野蛮的眼神,还有些人脸上尚未褪去的麻木和狡黠。纪律?训练?狗屁!这群人,是炸弹,是刀子,是野兽!不能当兵用,但也许……也许可以当武器用。他们是亡命徒,没有底线,没有恐惧,只有对死亡的厌恶和对活下去的渴望。如何利用他们的野性?如何将这股混乱的力量导向敌人?
一个警卫兵冲到他面前,气喘如牛,敬礼动作变形得像抽搐。
“王参谋!师座找您!紧急军情!”警卫兵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