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疫战》
第一章 春寒锁镇
春分刚过,医谷脚下的青河镇却被一层阴寒笼罩。叶尘站在医馆二楼窗前,望着长街上匆匆抬过的担架,眉头深锁。担架上的汉子面色青灰,颈间蔓延着紫黑色斑疹,正是近三日来突然爆发的怪病症状。
“首座,今日新增十七例,城西李记药铺的学徒也倒下了。”陆凡抱着一摞病案推门而入,袖口还沾着几星草汁,“脉象细数而濡,舌苔黄腻水滑,和前日亡故的王老汉一模一样。”
叶尘转身接过病案,指尖划过“高热不退、呕逆泄泻、神昏谵语”的症状记录。医谷传承百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时疫——从首例患者发病到全镇戒严,不过七日光阴,染病者已达百人,其中三成不治身亡。更棘手的是,连每日接触病人的医馆弟子,已有三人出现低热症状。
“去库房取三十斤艾叶、二十斤苍术,传令弟子们用汤药熏洗周身,每间病房昼夜燃熏药炉。”叶尘将病案拍在桌上,“通知各坊里正,凡有发热恶寒者,即刻用青布围住院门,派弟子守住路口,严禁家人外出。”
“师兄,要不要试试银翘散加减?”陆凡翻开随身的《温病条辨》,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簌簌飘落,“昨日我给张婶用了,高热稍退,但泄泻更甚,怕是苦寒伤了脾胃。”
叶尘摇头:“此症湿象明显,单纯清热恐生变。你随我去隔离区,今日要仔细查探死者病机。”
穿过三道用浸过药汁的帷幔隔开的长廊,腐臭味混着草药的辛香扑面而来。临时改建的隔离病房里,二十张竹床挤得满满当当,患者或抽搐或昏睡,床脚摆满了接呕吐物的瓦盆。叶尘掀开一具尸体的眼皮,瞳孔浑浊,唇角残留着黑紫色呕吐物,指甲根部泛着青灰。
“陆凡,记下来:尸身僵硬迟缓,肌肤瘀斑多在阴经循行处,舌体胖大边有齿痕。”叶尘按住死者脘腹,触感黏腻如胶,“病邪直中脾胃,兼夹热毒,绝非普通春温。”
忽然,窗外传来哭喊:“大夫!我娘快不行了!”一名少女背着昏迷的老妇撞开院门,发丝间还沾着泥草。叶尘急忙扶住即将跌倒的少女,触到她冰凉的手腕——竟也是濡滑的脉象。
“快,抬到第三间病房!”他转头对跟来的弟子喝道,“取藿香、佩兰各三钱,加生姜三片煎水,先灌服止呕!”
暮色四合时,叶尘和陆凡坐在医谷藏书阁内,面前堆着《伤寒论注》《瘟疫论》等古籍。烛火跳动中,陆凡忽然指着《诸病源候论》里的“时气病诸候”篇:“师兄你看,‘夫时气病者,此皆因岁时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者’,但这里说的乖戾之气,当如何化解?”
叶尘凝视着案头的验方笔记,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教诲:“医道贵乎变,变则通。”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清热利湿、芳香化浊”八字:“明日起,在银翘散基础上减黄芩、黄连,加茯苓、白豆蔻,再用茵陈蒿煎水代茶。另外,让弟子们采集新鲜蒲公英,捣汁外敷瘀斑处。”
“可药典里从未记载蒲公英治斑疹啊。”陆凡面露疑惑。
“去年冬日,你用蒲公英治好山民的热毒疮疡,还记得吗?”叶尘放下笔,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药田,“天地生万物,各有其性,关键在医者如何用之。”
第二章 岐黄求索
接下来的三日,是医谷弟子们最艰难的时光。新方初用,疗效却参差不齐:有的患者热退神清,有的却出现便血症状。陆凡守在病床前,盯着脉案上的数十个“濡”“滑”“数”字,头痛欲裂。
“陆师叔,陈阿公不行了!”小弟子阿青哭着冲进药房。陆凡扔下毛笔跑去病房,只见陈阿公双目上翻,手足逆冷,脉象细数欲绝。他猛然想起《景岳全书》中的“真阴衰竭”证,急忙调配人参附子汤灌服,却终究没能留住老人性命。
深夜,陆凡抱着新抄的《千金方》坐在石阶上,月光照着他眼下的青黑。叶尘端着一碗热粥走来,见他膝头摊开的纸上写满药方,旁边画着密密麻麻的脏腑图——竟是用现代解剖学的思路标注脾胃位置。
“还记得三年前咱们在州府医馆见到的西洋医书吗?”叶尘坐下,“他们说疫病由‘微生物’引起,需阻断传播。但咱们的老祖宗早有‘避其毒气’之说,香囊、熏药,皆是此理。”
陆凡抬头,眼中闪过微光:“师兄是说,既要驱邪,也要扶正?陈阿公本就脾虚,前几日的药方虽清热,却少了固护胃气的药。”
“不错。”叶尘点头,“明晨起,给脾虚患者加服四君子汤,阴虚者配麦冬、石斛。另外,你注意到没有?所有死者的指甲缝里都有黑色污垢,怕是病邪从口鼻而入,又随饮食反复感染。”
他忽然起身,走向药田:“明日让弟子们教百姓用皂角水洗手,井台边设滤水柜,用明矾沉淀。疫病传播,不仅在药治,更在防控。”
第二日,医谷门前搭起木台,叶尘亲自演示“七步洗手法”,陆凡则用竹筒制作简易滤水装置。百姓们带着疑惑围观,直到看见浑浊的井水渐渐清澈,才纷纷点头效仿。
回到诊室,陆凡翻开一本泛黄的《湿温论治》,突然惊呼:“师兄!这里说‘湿温病,初起忌用辛温发汗,恐助热动湿’,咱们之前用的薄荷、荆芥虽属辛凉,但若患者湿重,反会伤阴!”
叶尘接过书,快速浏览后拍案:“症结在此!此症名为‘湿热疫毒’,湿为阴邪,热为阳邪,两者胶着,如油入面。之前解表药用量过多,导致湿邪内伏,热势更炽。”
他立刻修改药方,减去薄荷、荆芥,加入石菖蒲、郁金开窍醒神,再用生薏米、白扁豆健脾利湿。当第一锅新煎的药汤抬进隔离区时,叶尘注意到负责熬药的弟子小羽走路不稳,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如炭。
“你去休息!”叶尘沉声命令。小羽却摇头:“师父说过,医者临疫不退。我喝碗绿豆汤就行。”话音未落,突然栽倒在地,颈间已浮现淡淡红斑。
陆凡红了眼眶,急忙和其他弟子将小羽抬到病房。叶尘握着小羽的手,触感比患者更凉——竟是湿遏热伏之象。他迅速调配菖蒲郁金汤,加至宝丹化服,看着汤药灌下后小羽的面色稍有缓和,才敢转身继续诊疗。
第三章 破茧时刻
第七日黎明,叶尘在诊脉时忽然发现,张婶的脉象终于由濡滑转为和缓,舌苔的黄腻也退了大半。“张婶能进食了!”负责看护的弟子喜色满面。这个信号让整个医谷振奋起来,陆凡连夜统计数据,发现新方施用后,死亡率从30%降到了12%。
“但还有三成患者病情反复。”叶尘盯着最新的脉案,“陆凡,你看李大哥的病,热退三日又复起,是不是和他家人偷偷送油腻食物有关?”
陆凡翻开李大哥的病案,果然看见“昨日食鸡汤,夜间发热”的记录。他一拍大腿:“《黄帝内经》说‘热病少愈,食肉则复’,湿热病最忌肥甘厚味,咱们光顾着用药,却没叮嘱饮食禁忌!”
于是,医谷门前的木台变成了“食疗讲堂”,陆凡亲自演示如何用荷叶粥、赤小豆汤制作病号餐,叶尘则编写“防疫十要”,让人抄在木牌上立在各坊路口。
随着防控措施的完善,新增病例开始减少。但叶尘和陆凡不敢松懈,他们每天穿梭在病房和药房之间,根据患者的具体症状调整药方:舌苔白腻者加苍术、厚朴,大便干结者加火麻仁、郁李仁,咳血者加仙鹤草、白及。
谷雨前夜,一场春雷过后,气温明显回升。叶尘站在隔离区外,看着最后一间病房的灯火熄灭——已有两日没有新增病例。陆凡抱着一摞康复患者的脉案跑来,眼中泛着泪光:“师兄,治愈率超过七成了!”
“还不到松懈的时候。”叶尘指着远处正在焚烧的病死牲畜尸体,“等最后一个患者退热满七日,咱们还要给全镇百姓普服预防药,用藿香、紫苏、陈皮煎水,香囊也要继续佩戴。”
半月后,青河镇解除戒严。当第一支商队敲响镇门时,迎接他们的是整齐悬挂在门楣的药囊,和医谷弟子们疲惫却欣慰的笑脸。叶尘和陆凡站在医馆门前,看着康复的百姓带着草药种子回家,忽然想起初遇疫情时的手足无措。
“这次咱们算明白了,”陆凡摸着怀里的《温病条辨》批注本,“中医不是一成不变的,古籍要读,症候更要辨,还要结合当下的环境、病人的体质。就像师父说的,医道如流水,遇石则绕,逢渊则蓄。”
叶尘望着远处青山,想起小羽康复后又回到药房的身影,想起百姓们学会洗手时的认真神情。这场疫病教会他们的,不仅是一张有效的药方,更是面对未知时的勇气与变通。
“走,”他拍了拍陆凡的肩膀,“该把这次的经验记下来了。或许下次再遇时疫,咱们能做得更好。”
暮色中,医谷的灯火又亮了起来,两个身影在书桌前铺开宣纸,笔尖落下,记录下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也写下岐黄之道在传承中创新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