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骑着马。
“楚英姑娘,其实你不必跟我来。”长卿说。
“那杨六公子明日便成婚了,不知道白大夫要如何渡过这关。”楚英轻声的说,“我只是希望能为白大夫做点什么。”
“哎,如今看来这段缘分。。。难得善终。”长卿有些担心,“不知道六哥哥和雪儿之前是如何沟通的,如今这信难送难回。”
“杨府看管甚严,据说之前送信的书童已经被打断腿了。”楚英问。
“我熟知杨府地形,与六哥哥有些交情,我知道他寝室在哪里。”长卿回答,停顿片刻后突然问:“东厂的人可处理过情感的案件?”
“未曾听说过,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权利斗争吧,在官家无权无势就不配享有一切。”楚英说。她说的很直接,希望她都坦诚相待能换取他的坦诚相待,相处一段时间后,长卿对她总是客客气气,不曾敞开心扉。
深夜,两个黑影穿梭于杨府中,在一处房间外两个守卫同时被迷晕,一人留在外面盯梢,一人进入房间。
房间内,有一人正在书桌前呆坐。此人正是杨家六公子杨泽鹤。他的书信送不出去,他人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管。他曾想请二皇子帮他送信,但又怕给二皇子惹来杀身祸事,毕竟雪儿被人毒杀差点丧命,只能作罢。明日便要拜堂成亲,今后可怎么与雪儿相守终生?毕竟他给她允诺要八抬大轿娶她,此生只她一人。
“六哥哥,我是长卿。”长卿上前,摘下遮面。
“长卿,你终于来了,雪儿她怎么样了?”杨六公子恍惚了一下,立马问道。
“余毒已除,只差修复心脉。”长卿回答,然后掏出白大夫的亲笔信递给杨六公子。
杨六公子接过信打开看起来,信上内容很简短:
六哥哥好,
雪儿余毒已除,只差时日便可修复心脉。
近日未收到你信件,是否有变故?
雪儿书
“长卿,我。。。”杨六公子一时语塞,眼睛红肿,停顿片刻后,说:“是我无能,能婉拒了皇家厚爱,却拒绝不了父母安排。我已书信那陈家言明我心有所属,可那陈家。。。儿女婚姻之事都是家族前途安排,谁又在乎儿女终身幸福。”
“之前你与雪儿是如何沟通的,她可知你成亲之事?”长卿问。
“未曾告诉她。只是她猜到我父母必为我安排婚事。”杨六公子回答。
“那你都娶妻了,要如何与雪儿共度余生?”长卿问。
“我此生妻子唯一人选就是雪儿,我所有子女皆要由雪儿生育。”杨六公子坚定的说,“那陈家嫡女嫁进来,我不会碰她,过三年我会以“无所出”为由休妻。我还是要建功立业,请求皇上赐婚,要八抬大轿明媚正娶雪儿为妻。”
“那你速速回信一封,我好交差。”长卿说。
杨六公子提笔写了回信,交给长卿,长卿和楚英飞身离开。
小顺子离开白大夫房间后,并未回到自己房间,他一直徘徊在白大夫房间外,此刻静雅守在白大夫房间内,算算时辰,长卿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爷,楚英回来了。”玄英小声说。
小顺子点点头,和玄英一起回到房间。
小顺子房间内。
楚英把去杨府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把长卿和杨六公子的对话讲述一遍。
“长卿提醒我们这段时间不要穿红色衣服。”楚英小声的补充道。
“爷,长卿真要把杨六公子明日成亲的事情告诉白大夫,那白大夫身体能承受吗?”扶风担心的说,“白大夫是个理智人,可这感情的事情说不好。”
“长卿还做什么打算了?通达师父和了无大师是怎么想的?”小顺子问。
“长卿已经派人通知归去来茶楼的王掌柜、百福饭庄的高掌柜、徐记布庄的徐掌柜,他们三个明早就到。”楚英说,“其他的不清楚。”
小顺子思索片刻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又回来了,算了,明日见分晓吧。
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早上,白大夫醒来,见到长卿在床边守着。
“长卿,六哥哥可有回信。”白大夫问。
长卿递给她信,看着她说:“你先看信,看完信我再说。”
白大夫迫不及待的打开信,信中只有几句:
熙雪好。
事已至此,自守清白待时机,
恢复好身体,守得云开见月明。
泽鹤书
白大夫看完信,便猜到六哥哥婚事已定。早就知道会这样,可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内心有说不出的烦恼、愤怒、被人操纵命运的无奈。
看到她不说话,长卿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要如何说,轻声道:“让静雅来给你更衣梳洗吧。”
白大夫依然坐在床边,不言语。
长卿退出房,唤静雅进入房内。
长卿站在门口,听着屋内动静。
“当家的,昨日说今日要穿那件鹅黄色对襟直领广袖薄纱褙子,我先服侍你穿它吧。”静雅轻声说。
“不穿。”白大夫说。说完起身来到院中。
9月底了,天高气爽,风轻云淡,淡淡的阳光洒下来,天气微微有些凉。
“雪儿,只穿中衣有点冷了。”长卿关心的说。
静雅取来披风想要给白大夫披上,白大夫看了她一眼,示意不穿披风。静雅又退到一旁。
白大夫抬头看着天空,在这善药坊3个月,恍如世间已过四季。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在她中毒昏迷时,她的六哥哥冒险多次告假,还从二皇子处求得珍贵药材,即使他不能来,他也要派人送来书信。他是那样的竭尽所能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可是她呢?在六哥哥艰难的时候,让他独自面对。尤其是面对两人感情的问题,他联系不上她,又要惦记她身体,他该是多么焦急和无助。他不能违背父母安排,他的家族指靠他光耀门楣,他可能担心她不理解他,所有的挣扎、担心、无奈和谋划,都是他一人承受。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哪里?
已经入秋了,清爽的空气,让她瞬间想了很多。这段时间她在做什么?养身体,忙着张罗捐募事宜,忙着写话本。。。唯独没有忙着和六哥哥有关的事情。她是不是自私的人?怎么能让六哥哥一人面对他俩人生中最大的变故呢?
小顺子在窗边内看着这一切,担心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举动伤害身体、会不会梦魇。平日里她如何任性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不可以,她心脉受损尚需时日康复。都怪自己,那日为何出手伤她。想着想着,小顺子又开始自责不已。
长卿给静雅使了一个眼神,静雅便离开去请通达师父和了无大师。
白大夫一直沉默,长卿也没有开口。
“何时成亲?与何人成亲?”白大夫突然开口问。语气很严肃。
“今晚成亲,大理寺少卿陈家嫡女陈温婉。 ”长卿回答。
听到回答,白大夫内心越发的疼痛难忍。如果还有些时日,她可以与六哥哥共同面对,减轻她内心的愧疚感。可今晚就要成亲,她能做什么?送一份贺礼?给六哥哥回信说一些共勉的话?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无名的恨意油然而生。
“那徐子福可还好?”白大夫又问,这次明显有些怒意。
“小福只是个书童,不能做什么,之前被打断腿,现在养的差不多了。”长卿如实回答。那子福冒险送信,被杨伯母惩罚打断腿,险些被轰出杨府,是杨六公子拼死留下他。这些长卿不说,白大夫也能猜到。
白大夫转身快步走到小顺子房间门口,她直接推门而入,来到一幅画前,在那画后有四把兵器:唐刀、雁翎刀、长枪、剑。她拿起雁翎刀便转身走回院中。
小顺子、玄英、扶风、楚英都在小顺子房间内,看到这一切,住在这里多日,都未曾发觉画后有东西。楚英走过去,那面墙上共有三幅画,她拉开另外两幅画,画后墙壁内皆有东西。看来这间屋子是有故事的。
白大夫拿着雁翎刀回到院中,冲着花花草草一通乱砍,怒气冲天。
“你身体还没有好,不要这么动怒。”长卿从后背抱住她,两只手抓住她的双手,“生哪门子气。”想要把雁翎刀抢过来,但是白大夫双手死死握住雁翎刀。
“这药膳坊太小了,连个撒气的地方都没有。”白大夫大发脾气。
“你怪我,没有早早告诉你。早告诉你又如何,六哥哥还不是要听从父母安排,你又如何安心养病。”长卿严肃的说,“以杨伯母那德行,不出半年,那新媳妇没有怀上子嗣,杨伯母肯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你六哥哥如何为你守住清白。”看着白大夫一直在听,长卿接着说:“你怪我没有保护好子福,人都给了杨府,难道不是该六哥哥保护他吗?”
“僭越,混账东西。”白大夫冷冷的说。
“是我僭越了,”长卿立马跪下,不服气的说:“你救我性命,教我读书念字练武,恩情大于天。你我彼此之间多次出生入死,光着屁股睡过一个被窝,吃过同一口饭,喝过同一杯水,没有遇到六哥哥前,你曾说过此生与我共度余生,与我生儿育女,可遇到六哥哥你就翻脸不认了。”长卿越说越气,“如今你只拿这雁翎刀,却不拿那唐刀宝剑长枪,是不是新仇旧恨要一块算?”
听到这里,东厂那些人有些惊讶。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居然是个多情的人渣,脚踏三条船。小顺子心里有些不爽,潜在的情敌怎么这么多。
“你个醋精,要气死我。”白大夫也在气头上,怒骂道,双手握紧那雁翎刀一通乱砍。
“我怎么气你了。那么多人情世故要应对,儿女亲家要结,家业要守住,你只管自己一人一世夫妻恩爱,却要我娶几个媳妇,多生孩子。我的人生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我毫无怨言。”长卿脱口而出,“我怎么做都不对。今日我便去杨府,守在六哥哥身边,给他当书童,护他安全,护他清白,杨伯母若要催生,我就与那新媳妇入洞房。”长卿跪着,气头不减。
白大夫还在乱砍撒气,听到长卿这般胡话,使用内力砍向石桌石椅,那石桌石椅瞬间破碎。白大夫喘着气,怒斥道:“就怪你,就怪你。”
“当家的不能使用内力。”王掌柜喊道。
王掌柜、刘掌柜、高掌柜、徐掌柜他们来了。
王掌柜走上前来,拿过白大夫手中的雁翎刀,扶着白大夫坐在走廊上。徐掌柜扶起长卿,关心道:“大爷,你与当家的几时闹过矛盾,今日有话好好说。”
“去前院我的书房吧。通达师父和了无大师已经在那等候了。”刘掌柜说。
长卿走上前,抱起白大夫,脸色稍有缓和。白大夫双手搂住他脖子竟低声抽泣起来。
“先去老刘书房,给你调整一下。”长卿轻声说,“你现在气息不畅,心脉不稳。”
他们一行人离开,去了刘掌柜书房。留下小顺子他们这些人。
“爷,这下。。。”玄英开口道,“。。。咱们听不到他们后面说啥了。”
“白大夫是东厂的卖身奴才,她的婚姻大事是东厂说了算,咱家亲自跟过去吧。”小顺子立马起身出屋。
白大夫他们刚到刘掌柜书房,小顺子便到屋外,由人通报后,王掌柜出来,问:“顺子公公,您怎么来了?”
顺子公公说:“我与白大夫多少有些交情,还是了解她那小臭脾气的,或许可以帮你们劝劝她。”
“大爷正在给当家的调理气息,我稍后禀告给大爷,您在此稍等片刻。”王掌柜说完就进入书房了。
一刻钟后,长卿开门,用唇语说:“你要是喜欢熙雪就进来,不喜欢就滚开不要凑热闹。毕竟这事和你这外人没有关系。”
看懂长卿唇语,小顺子有些想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试探他是不是喜欢白大夫,真是和白大夫用命布局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俩人真是如同亲兄妹啊。
“白大夫卖身到东厂为奴,她的婚姻大事都由东厂说了算。”小顺子说,“如果白大夫遇到心仪之人,咱家愿意成人之美向督主大人求个恩慧给白大夫。”
“顺子公公请进。”长卿有些严肃的说。他的眸子眯了眯,瞬间就由深邃变成清澈。之前小看了顺子公公,如今越发的觉得他不简单,他肯定喜欢雪儿。
进入书房后,小顺子看到其他人坐在桌前,白大夫站在桌前不言语,一脸严肃和不快。
王掌柜刚才听到小顺子在门外说的话,多少对他有些敬佩,便起身让座。
长卿没有入座,站在白大夫身旁,小顺子婉拒王掌柜,站在白大夫另一侧身旁。
气氛本来有些沉重,随着小顺子的加入,多少有些微妙。
白大夫面无表情的看着小顺子,刚要开口就被小顺子率先开口:“你不应该这样对长卿,”小顺子看着白大夫说:“没有人可以阻止杨六公子的婚事,除非是皇上,这点你比我们都应该清楚。之前没有告诉你,怪我伤了你,你养身体要紧,要怪就怪我。”看着白大夫表情没有变坏,小顺子接着说,“关于那小书童被伤的事情,长卿怎么好出面呢?倘若日后你与杨府关系改善,你叫长卿怎么与杨府相处。你想出这口恶气,我替你出,长卿不能出。你本就是东厂的人,有人欺负自家人,我定不会坐视不管。”
听到小顺子给自己讲话,长卿心里多少有些感激。其他人倒是眼前一亮,这个太监真是能说会道,关键是说到点上。看着当家的没有发飙,果然这个太监是了解当家的脾气。
“那你今晚就替我出这口恶气。”白大夫横气填胸的说。
“好。怎么出这口气,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小顺子看着她说。
“静雅,去取我的嫁衣,今晚我要去杨府。”白大夫可没有开玩笑,她说的清清楚楚。
“白大夫,听咱家一句劝,”小顺子开口,“你去杨府,亦或者是他来这里见你,都不是明智之举。这喜宴上宾客众多,新郎要是不见了或者出现点劲爆新闻,那杨六公子要如何在官场为官?世人将会如何看他?事已至此,不必多生事端,养好身子要紧。”
白大夫眼神犀利,盯着小顺子看,仿佛小顺子要是说错一句话,白大夫会瞬间灭了他。
感受到白大夫冰冷、弑杀的气势,小顺子赶忙道:“何不给杨六公子送份贺礼,让他知晓你的心意,也能让他多少心安。”
白大夫的眼神有些缓和,但是她没有说话。书房立马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白大夫回应。
不一会,白大夫开口:“拿剪刀和红绸缎来。”
静雅立马拿来剪刀递给白大夫,白大夫把自己的乌发全部散落,竟然从臀部剪断,用红绸缎捆束好乌发后,走到书桌前,提笔写道: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静雅已经准备好锦盒,将红绸缎捆束好的乌发放入锦盒中,白大夫将写好字的纸也一并放入锦盒。
“今天你去替我送贺礼,亲手送到六哥哥手上。”白大夫看着长卿冷冷的说,说完便离开书房了。静雅紧随白大夫身后也离开了。
“长卿,有个忙请你帮一下。”小顺子说完,便和长卿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众人都表示同意。
“师父,雪儿的病,她。。。”长卿看着通达师父说,“她肯定走心了,不言不语,怕是要伤心过度,伤及心脉。”
“你俩都一样,都是臭脾气。”通达师父说,“看看她这几日情况吧,只要她不钻牛角尖就行。”
“或许还有一种办法既能养好病,还能助她武术修为更进一层楼。”了无大师说。
“什么办法?”长卿问。众人都纷纷看向了无大师。
“断情绝爱。熙雪还可成为一代宗师。”了无大师说。
“不可以。”长卿和小顺子同时说道。
众人纷纷看着这两人,一向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此刻好有默契。
“雪儿是个好人,她应该幸福一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儿育女。”长卿赶忙解释道。
“白大夫是东厂的府医,医者心地善良,悬壶济世为苍生,妙手回春丹心厚。”小顺子跟随长卿解释道,“有些七情六欲能更好体会人间疾苦,对行医有好处。”
“我调整一下药方,只要雪儿吃下药,应该问题不大。”通达师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