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机器躯壳如同沉重的棺椁,将陈默的意识死死禁锢。琉璃那纯净的蓝色数据流如同救命的绳索,短暂地将他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拉回,驱散了蚀时者的低语,屏蔽了部分冰冷的机体数据洪流,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开辟出一小块摇摇欲坠的“自我”孤岛。
然而,这孤岛依旧被庞大的机器“副本”包围。他仍是这台钢铁巨兽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指令都需要通过这具非人的躯体艰难执行。眼前的世界,依旧是那令人作呕的红外热成像与结构扫描的叠加图景。通道两侧的毒气喷管如同地狱的呼吸孔,喷吐着扭曲空气的致命橙红。而更远处,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影子”——玩家d徒劳攀爬的蜡像,玩家E筛糠般抖动的虚影——如同无声的指控,在扫描视野的边缘幽幽闪烁。
“警告:操控者意识波动超出阈值。强制稳定程序启动。”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在陈默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嗡——!
控制核心处,那片仍在琉璃蓝光与蚀时者猩红激烈对抗的混沌图形,骤然分裂!一部分维持着对抗,另一部分则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最终在陈默的意识副本“面前”,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那不是实体,而是由无数跳动的、幽绿色的数据流和冰冷的金属结构线框勉强勾勒出的轮廓。它悬浮在陈默的意识视野中,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由高亮数据点构成的、如同燃烧鬼火般的“眼洞”,死死地“盯”着他。
“识别:操控者,编号c7。”一个毫无感情、却比之前更低沉、更压抑的电子音直接轰入陈默的思维核心,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他的意识上,“检测到高频率异常‘锚点’能量残留。回溯操作累计:7次。”
陈默的意识猛地一缩!七次……它怎么知道?!
“回溯目的:规避死亡威胁。规避对象:自身。”那冰冷的、由数据构成的人形轮廓向前“逼近”一步,幽绿的“眼洞”光芒暴涨,仿佛要刺穿陈默的灵魂,“每一次规避,时空熵增。每一次熵增,因果涟漪扩散。每一次涟漪……”
冰冷的电子音停顿了一瞬,如同死神的镰刀高高扬起。
“都导致了他者的偏移与湮灭。”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陈默的意识孤岛上炸开!他感觉自己构建的脆弱防线瞬间被撕得粉碎!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用“别无选择”、“为了大局”等理由层层包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巨大的负罪感,汹涌而出!
画面闪回:
第一次回溯: 在“锚点之墟”初期,探索一条布满压力陷阱的走廊。陈默的探测器提前零点几秒发出了警报,但他身后的玩家F(一个沉默寡言的电工)反应慢了半拍。千钧一发,陈默为了自保,在陷阱触发的瞬间回溯了!时间倒流,陷阱重置。但这一次,陈默本能地向后多退了一步,占据了原本属于玩家F的安全位置。玩家F被挤到了边缘……触发陷阱的激光网格瞬间扫过!没有惨叫,只有身体被切割成整齐碎块的沉闷声响和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陈默在回溯后的“安全位置”上,看着那片血腥狼藉,胃里翻江倒海,却死死咬住嘴唇,告诉自己:“是他自己反应慢……不怪我……”
第三次回溯: 在遭遇第一批蚀钢虫时,虫群从通风管道突然涌出,扑向队伍侧翼。陈默为了躲避一只扑向自己的巨虫,情急之下再次发动回溯!时间倒流,虫群重置。但这一次,虫群涌出的位置似乎因为回溯的微小扰动,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原本处于相对安全位置的玩家G(一个拿着霰弹枪的壮汉),正好被重新涌出的虫群主力正面淹没!他怒吼着开火,瞬间被淹没在金属甲壳和腐蚀粘液的洪流中,只留下半截破碎的枪管……
第五次回溯: ……
每一次回溯!每一次他为了自己“安全”而拨动的时间指针!都像投入命运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看似微小,却最终汇聚成吞噬他人的致命旋涡!那些被他用“意外”、“巧合”、“运气不好”来麻痹自己的死亡,此刻被这台冰冷的机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重新摊开在他面前!不是意外!是他!是他陈默为了活下去,在时间线上留下的每一个“偏移”,最终都成为了压垮其他队友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玩家F……那个位置……那个被他“挤占”的安全位置……
“因果律:守恒。”冰冷的数据人形发出最后的审判,“你的存活,建立在他者的消亡之上。回溯7次,规避自身死亡7次。等价交换:7次他者死亡由你间接导致。逻辑链完整,无冲突。”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活……”陈默的意识在冰冷的钢铁躯壳里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喊。自我构建的防御工事彻底崩塌,巨大的负罪感和被揭露的羞耻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拖向意识崩溃的深渊。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自私、怯懦、用“不得已”粉饰的卑劣,都暴露在这冰冷的规则拷问之下!
“否定无效。证据链完整。”数据人形的幽绿“眼洞”死死锁定他,“最后一次机会:陈述。承认你的‘罪’。对象:编号F3(玩家F)。时间:第一次回溯偏移。”
玩家F……那个被切割成碎块的电工……那张在死亡瞬间还带着一丝茫然的、普通的脸……
陈默的意识副本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琉璃的蓝色数据流似乎感应到了他意识的剧烈波动,试图加强庇护,但那份冰冷的拷问仿佛带着某种规则层面的压制力,让琉璃的力量也难以完全渗透。
坦白?承认自己为了活命,间接害死了队友?这比死亡本身更难以承受!
但如果不承认……这台冰冷的机器,这个诡异的“副本”,会放过他吗?他的意识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吗?外面的队友怎么办?毒气……守钟人……
巨大的压力如同磨盘,碾磨着他仅存的意志。终于,在冰冷数据拷问和内心汹涌负罪感的双重挤压下,陈默意识深处那根名为“逃避”的弦,彻底崩断了。
“……是。”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灵魂撕裂般痛苦的意识波动,艰难地传递了出去,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喘息,“……玩家F……第一次回溯……我……我为了躲开陷阱……向后多退了一步……占了他的位置……他……他被挤到了触发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在他自己的灵魂上狠狠剜过。巨大的羞耻和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肮脏、卑劣、不配活着。
就在他意识中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嗡!!!
整个搬运工机器人内部,所有的灯光、所有的仪表、包括控制核心处激烈对抗的琉璃蓝光和蚀时者猩红,全部瞬间熄灭!陷入一片绝对死寂的黑暗!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机器人核心最深处、带着自我毁灭决绝的恐怖能量波动轰然爆发!并非物理爆炸,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自毁指令被激活!
构成数据人形的幽绿数据流瞬间崩解、消散!
覆盖在核心上的蚀时者残留黑色粘稠物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油脂,发出无声的“滋滋”声,剧烈沸腾、收缩,最终化作一缕缕焦臭的黑烟,彻底湮灭!
琉璃那纯净的蓝色数据流也被这股强大的自毁力场瞬间排斥、切断!她站在颠簸的铲斗上,身体微微一晃,兜帽下?现实中的陈默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依旧坐在那个布满灰尘的驾驶座上,双手还死死抓着冰冷的金属摇杆,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刚才那意识被撕裂的痛苦和坦白的巨大羞耻感依旧在神经末梢疯狂燃烧。
“陈默!你怎么样?”雷震焦急的脸出现在狭窄的观察窗外。
然而,没等陈默回答,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机器人核心那无声的自毁完成,原本弥漫在整个通道内、无声喷涌着致命毒气的管道,那些喷射孔周围扭曲的空气……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不是停止喷射,而是那无形的、致命的神经毒气本身,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迅速地分解、稀释、消失!通道内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飞速减弱,仅仅几秒钟后,空气变得……正常了!只剩下金属和油污的味道!
通道两侧那由扭曲管道构成的“毒气墙壁”,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金属,所有的喷射孔都成了无害的空洞。那条通往核心区隔离门的道路,彻底畅通无阻!
毒气区……消散了!
代价是机器人的彻底报废,以及陈默被迫面对了内心深处最黑暗、最不愿承认的罪责。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安全”的通道,又看向驾驶舱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陈默。
“陈默?刚才是怎么回事?毒气怎么没了?”刀疤脸拍打着驾驶舱外壳,又惊又疑。
陈默缓缓抬起头,透过布满污迹的观察窗,看向外面队友们关切(或疑惑)的脸。玩家F临死前那张茫然的脸,还有冰冷机器人那“7次回溯,7次他者死亡”的审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巨大的心理阴影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套在了他的灵魂上。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
他背负的,不再仅仅是求生的压力,还有一份亲手揭开的、血淋淋的、名为“幸存者内疚”的永恒阴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通往核心区的道路看似畅通了,但他内心的路,已然荆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