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还像锈蚀的铁渣,死死嵌在陈默的骨髓深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幻视中巨大齿轮冰冷的咬合与那道来自司辰的、冻结灵魂的审判。他瘫在冰冷的岩石上,汗水浸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喷出血腥味的白雾。视野边缘还在不受控制地闪烁,仿佛下一秒又要被拖回那机械地狱。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活了。
不是地震那种狂暴的晃动,而是一种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仿佛整个亡者之丘的根基,变成了某种沉睡巨兽腐烂的内脏,此刻正被内部的痉挛强行唤醒。陈默身下的岩石地面,如同被赋予了恶意的生命,高低起伏,如同痉挛的胃袋。细碎的砂砾和枯骨在他身侧疯狂地弹跳、滚动,发出密集如雨点敲打铁皮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的腐朽泥土气息瞬间被一种浓烈百倍的腥臓取代,浓稠得几乎能糊住口鼻——那是无数甲壳摩擦、体液渗出、贪婪吞噬混合成的气味。
“蚀皇虫!是虫群!”苏晓尖锐的警告声撕裂了洞穴的死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的精神感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一片混乱惊惧的涟漪,狠狠撞在陈默残破的意识上。她猛地扑向洞口,指尖亮起刺目的精神辉光,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在洞口成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陈默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视线越过苏晓颤抖的肩膀投向洞外。
亡者之丘,彻底沸腾了。
那景象超越了噩梦的极限。目之所及,每一寸土地都在翻滚。不再是泥土,而是由亿万只蚀皇虫构成的、蠕动不休的黑色“海洋”。它们密密麻麻,相互挤压、践踏、啃噬,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永无止境的沙沙声。虫潮形成了一波波高达数米的、涌动的黑浪,向着山丘上那些或倾倒、或矗立的古老墓碑疯狂席卷而去。
虫浪拍打在墓碑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刮擦啃噬声。那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吞噬。坚硬的岩石墓碑,在这些拥有诡异口器的蚀皇虫面前,竟如同酥脆的饼干!虫群覆盖之处,石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薄下去。粗糙的石屑如同被无形的锉刀磨下,瞬间就被汹涌的虫潮吞没。碑体上模糊的铭文、象征性的浮雕,在无数细小口器的啃噬下飞快地消失、湮灭。一块半人高的残碑,仅仅被黑色的浪潮淹没几秒钟,再退开时,原地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和一层细腻如面粉的石粉!整座山丘都在“溶解”,被这贪婪的黑色潮水一层层啃食、剥离。
更可怕的变化,在虫群的核心发生。
那些刚刚吞噬了墓碑的蚀皇虫,甲壳上幽暗的纹路骤然变得炽亮!如同流淌的熔岩,在漆黑的甲壳表面勾勒出复杂的、带着不祥意味的图案。它们身上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凶暴,而是开始弥漫出一种冰冷、粘滞、令人思维冻结的异质感。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压骤然降临!
这压力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作用于每一个活物的意识核心。陈默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瞬间浸入了粘稠的松脂,每一个念头都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挖掘通道。洞口的苏晓闷哼一声,指尖的精神辉光剧烈闪烁、黯淡,几乎熄灭,她构筑的屏障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时停领域!”苏晓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从牙缝里挤出,“范围……在扩大!强度……在提升!”
亡者之丘的世界,正在被强行拖入泥沼。飘落的枯叶凝固在半空,保持着扭曲的姿态;一只被惊飞的夜枭翅膀僵直地张开,如同劣质的标本;甚至连空气中飞扬的石粉尘埃,都定格成了一片灰蒙蒙的、令人绝望的雾霭。只有那些吞噬了墓碑、甲壳发亮的蚀皇虫,在缓慢却坚定地移动着,它们是这凝固时空里唯一的“活物”,是这片死亡泥沼的主宰。
“雷震!动起来!”陈默几乎是嘶吼着下令,试图驱散自己意识中那齿轮啮合的冰冷幻影。雷震的反应快得惊人,或者说,是他的战斗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前冲,体内蕴藏的狂暴能量瞬间被点燃,皮肤下的肌肉如同钢缆般贲张,古铜色的皮肤瞬间泛起金属般的光泽。他要化身雷霆,撕裂这凝固的囚笼!
然而,就在雷震即将爆发出极限速度,化作一道撕裂凝固空气的闪电的前一刹那——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湿泥被重物砸中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
雷震前冲的动作,猛地、彻底地、僵住了。
不是被外力阻挡,而是从身体内部发生的异变。那股源自他血脉、被他主动激发的石化之力,仿佛受到了时停领域那粘稠重压的刺激,又或是被虫群吞噬墓碑所散发的某种诡异能量所共振,竟然——失控了!
石化如同瘟疫般从他四肢末端向上蔓延,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皮肤的颜色从古铜瞬间变成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坚硬的岩石纹理清晰地从表皮浮现、蔓延、覆盖。肌肉的弹性在刹那间消失,被冰冷沉重的石质取代。关节凝固,肌腱硬化。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冲至洞口的雷震,已经变成了一尊保持着前冲姿态的、栩栩如生的石像!只有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他沉重的石质身躯重重砸在洞口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溅起一片凝固的尘埃。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顽石,再无声息。时停领域那粘稠的力场拂过他石化的躯体,如同水流拂过礁石,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也无法再施加半分迟滞。绝对的静止,遇到了另一种更彻底的“静止”。
“雷震!”苏晓的惊呼带着哭腔,精神屏障瞬间崩溃了一角,几只甲壳发亮的蚀皇虫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循着缝隙就向洞内猛扑!锋利的口器闪烁着寒光。
“别管我!”一个沉闷、沙哑、仿佛两块粗糙岩石摩擦发出的声音,竟然从雷震那尊石像的胸腔位置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动,直接穿透了时停领域的粘滞,清晰地传入陈默和苏晓的耳中。“它们啃不动我!这鬼领域……对我没用!”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雷震的声音!在时停领域中!在完全石化的状态下!
他猛地看向洞外。一只冲到近前的蚀皇虫,似乎被雷震石像散发的某种“死物”气息所迷惑,又或者单纯是被其阻挡了道路。它扬起锋利如镰刀的前肢,狠狠劈在雷震石化的小臂上!
锵——!
刺耳的金石交击声爆响!火星四溅!
雷震石化的小臂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而那只蚀皇虫的前肢尖端,竟然崩开了一个细小的豁口!它似乎愣了一下,甲壳上的幽光闪烁不定,显然无法理解这“死物”为何如此坚硬。它放弃了攻击石像,转而试图绕过。
“看到没有!”雷震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它们停不了我,也啃不动我!老子现在是块石头!最硬的石头!”
一个疯狂的火花在陈默被剧痛和绝望蹂躏过的意识深处骤然点亮,瞬间驱散了部分冰冷的锈蚀感。弱点?不!这石化的躯体,在这诡异的时停领域里,在虫群无坚不摧的口器前,反而成了一个无法被撼动的——锚点!
“苏晓!”陈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绝境中淬炼出的锋利,“精神链接!连上雷震!把他当成基站,给我覆盖外面!标记所有发光的虫子!它们是新领域的核心!”
苏晓瞬间明白了陈默的意图。她的眼神从惊惶转为决绝,指尖黯淡的精神辉光再次暴涨,不再试图构建屏障,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坚韧的、几乎不可见的精神丝线,无视了时停领域的粘滞,精准地刺向雷震那尊石像的眉心!
嗡!
一股清晰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以雷震的石像为核心,顽强地、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虽然范围被时停领域压制得极小,仅仅勉强覆盖了洞口附近几十米,但这片区域内,那些甲壳上闪烁着幽光、正在缓慢移动的蚀皇虫,在陈默和苏晓的意识感知中,瞬间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刺眼夺目!它们的移动轨迹,变得清晰可辨!
“雷震!”陈默的意识如同绷紧的弓弦,所有的痛苦和杂念都被摒弃,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孤注一掷的杀意,“听我指令!共鸣!把你脚下的地给我——掀起来!”
“吼——!”一声骇人的、如同山岩崩裂的咆哮从石像内部炸开!那是雷震被禁锢的意志在怒吼!
轰隆隆——!
以雷震石化的双脚为圆心,他立足的那片大地,猛地发出剧烈的呻吟!坚硬的岩石地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紧接着,在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而恐怖的力量牵引下,一块直径超过十米、厚达数米的巨大岩板,连同上面凝固的尘埃、枯骨和被时停定格的几只蚀皇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从大地的躯体上撕扯了下来!违反重力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声势,朝着陈默精神标记最密集的一处虫群核心——一块被无数发光蚀皇虫簇拥啃噬的巨型残碑——狠狠拍砸过去!
这景象诡异而壮烈!凝固的时空里,一块巨大的“石板”裹挟着同样被定格的杂物,如同慢动作般,却又带着千钧重力,砸向一片缓慢移动的黑色虫潮核心!
砰——咔嚓嚓——!!!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扭曲、撕裂!
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如同大地的心跳!那块被拍砸的残碑连同其下方密集的发光虫群,如同被铁锤砸中的瓷器,瞬间碎裂、崩塌、化为齑粉!粘稠的虫浆混合着坚硬的石屑,如同被挤压的浆果般猛烈地爆溅开来!恐怖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凝固在空中的尘埃枯叶被蛮横地排开,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
时停领域,在这纯粹物理法则的、蛮横到不讲道理的暴力冲击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以撞击点为中心,剧烈地荡漾、扭曲!粘滞的力场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涟漪和断层!那些甲壳发光的蚀皇虫,如同被掐断了信号的灯泡,身上的幽光剧烈地明灭闪烁,移动骤然变得混乱、迟滞,甚至互相碰撞!
“就是现在!”陈默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他的身影在雷震石像掀起的短暂混乱和领域波动中,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虚影!目标,直指另一处苏晓精神标记出的、距离最近的核心虫群!他的速度并未达到巅峰,但在这领域被撼动的瞬间缝隙里,足够了!
他的匕首,带着最后燃烧的意志,刺向一只甲壳幽光最盛、体型也明显大出一圈的蚀皇虫复眼!冰冷的刃锋,撕开了粘滞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