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台的时候,黑夜已经开始笼罩大地,夏季这儿的夜色来得晚,白天还是太阳炙烤大地,夜晚则是凉风习习,真的很是舒服,还是先到县委招待所住一晚再说,最起码打扫一下一天的劳累,永航无所谓,澹台师父一个老人家还是要注意点的。
招待所保证了最基本的用具,有黑白电视,电视中今天最大的新闻就是天气异象,给出的解释是,强对流空气对撞所造成的云层堆积而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咋就连个当时的照片都没有,不可能这么大的范围没有人拍下个一张两张的吧,也太小气了点。
永航发现自己到了故乡,心里反而没有了当初出来时的急切,盼望,奶奶不在了,也就是铁蛋和小丫让他记挂,再加上刘奶奶和两个婶子,至于其他的人,好多的人都已随着岁月的远去而远去。外公外婆,张爷爷也已经在过去的两三年间走了,人生70古来稀,在这个时代的农村,吃过那样的苦,算是高寿的。
当初离开时有一种愧疚,是不告而别的愧疚,第一次回来时是真诚,这一次回来是忐忑,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怯,是不是这样,永航有点胆怯,他怕他认识的人都变了样,他熟悉的人,好多的熟悉的老人都离他而去,
怕进了村子,三十五那个狗日的问他,“你是谁” 虽然两人不是很熟,小的时候打过架。来上这么一句,就说明,这个地方也在离自己远去。
还好,奶奶在这儿,有奶奶在,这儿就是故乡。
夜沉沉,永航朦胧中又是奶奶牵着永航的手走在那熟悉的乡间小道,月圆圆,清冷的月光照亮大地,风吹过玉米地哗哗作响,奶奶看向天际,永航长大了,奶奶温柔的看着永航的脸,摸摸永航的脸,
“永航,”奶奶抬头右手指向天际。
永航看向奶奶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是好多的星星。
“永航啊,记住了,在这儿你最多100年,也只有经历一生,才会完善你的心魂......”
奶奶话未说完,化作点点白光,远去,消失。
“奶奶,奶奶”永航叫喊着。
永航抱着澹台师父。澹台师父摸着永航的头。
“做梦了,想奶奶了。”
永航点点头。
永航重新睡下,手心攥着奶奶留下的玉佩,梦中的奶奶到底要告诉他什么,难道真是日有所思,思念的最后就是想见,想见在梦里。
这一路走来,永航的确常常会想起奶奶,可是奶奶说100年,心魂是什么意思,以前的梦中没有啊。
奶奶从来都是叫永航“乖孙”的,到了梦里如何连称呼都改了。
永航一夜未眠,手攥着玉佩把自己卷缩起来。
清晨,天未大亮,永航和澹台师父早早退房,来到国营饭店吃了“臊子面”。路上稀疏的人开始来来往往,有的去上班,有的则是早起的蔬菜商贩到农贸市场进一点瓜果蔬菜,骑着钢筋架子后座两旁拖着两个框的自行车开始走街串巷,这是这个偏远的地方最早的商业模式,再有的就是集体性质的商店百货,每个乡,每个镇都有,所销售的商品来自上一级百货公司调配,也有自家渠道外地进来的稀罕玩意,就比如南下到兰州、武汉,到京城的扫货团,这儿太过遥远,货物一般都来自兰州。
永航和澹台师父慢慢走,前面是一个背着褡裢40多岁的叫花子,手上还拿着一个棍子,前面的褡裢鼓鼓的,想来吃饭的家伙就放在里面。也不知道昨晚上睡在哪儿。
两人快走几步,赶上那人的脚步,人走的很是沉稳,只是面露风霜。
永航开口问道:
“老乡,老家哪儿?”这叫法澹台师父都觉得奇怪。
那人转过头,脚步并未停下,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见是个半大小子问自己,这样的话他应该回答过无数遍了。
“定西,会宁”
“大叔,你怎么跑这么远?”
永航指指师父。
“我们好好聊聊,我俩也是刚刚的从定西回来,我知道你们那儿的情况,你是怎么到了这儿。”
“坐火车过来的。”
“你有钱坐火车?”那人有点不好意思。
“逃票,如果被抓了,到了那儿咋就在那儿下车,一路上就过来了,有的时候碰上好心人,就坐上个汽车,拖拉机什么的也就过来了。”
永航问:
“昨晚你哪儿睡得?”大叔有点不好意思。
“在河那边的草垛子里对付了一晚。”
澹台师父觉得没什么,他老人家不也是经常的露宿野外吗。
“早饭吃了吗?”大叔摇摇头
“那你早餐吃啥?”
“馍馍加开水”
“大叔,你看前面有个私人饭馆,我请你。”
大叔也不客气,一次吃了两碗牛肉面,永航付了6毛钱4两粮票,又给了5元钱,如果直接给了钱,估计他连早餐都不吃,而是把钱藏起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这就是人生,永航身上有钱,帮一个,给他个千儿八百的有意义吗,没有,永航主要是感觉,这是一种消极的生活方式,当然有地区地理的因素,但他们还是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
实际上他们去陇源上当个揽工汉,或者去陕西蓝田去做个收麦客都比到处跑着要一点面粉,高粱售卖要好。
没有再去管那个大叔,永航走上了故乡的路。
路两旁劳作的人直起腰,看着一个背包的和尚,一个背包的少年手拿雨伞缓缓而行,夏收后的麦田有的种上了荞麦,有的撒上的胡萝卜种子已经长出绿绿的嫩芽,黄绿相间的麦田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还有的在种大白菜。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会把能种地的地方都种上种子。
华夏中国人,会种地,土地就是根。
永航相信,如果哪天月球要搞开发,中国人一定会把种子撒到月球上,让月球种满庄稼。
拐过一个弯也就到了村子,一个少年和家人一起弯着腰点种子,这块地看来是要种大白菜。
少年直起腰,看到永航,瞪着眼看了半天。狗日的哈怂一个,不是三十五又是谁。
三十五,名字很怪吧,原因就是他是农历三月十五生的,还有叫八斤的,不知道了吧,因为生下来体重是八斤重,反正奇奇怪怪的小名在农村你也不要大惊小怪的。至于狗剩,狗蛋,毛蛋,二狗,三娃,三蹦子啥的,多了去了。
不信的话,你在集会上大喊一声:
“狗蛋,回家恰饭了。”保证回头率杠杠的。
这小子看到永航撒腿就跑,都不理老爹老娘了。他老爹,老娘忙着挖田给白菜的种子做窝呢,看到三十五跑了,老爹张嘴就来,
“三十五,狗日的,哈怂一个,回来。”
看到站在田埂旁边的永航和澹台静明。
看看永航,认识。京城的娃娃哩,是个有福的。至于永航身边的澹台静明,被直接无视了。这年月,满街跑得,货郎担担(挑个担子卖货的小贩),跳大神的在村子上晃得也不是一个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