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的秋风卷着黄沙,扑在脸上像刀割。
我站在项羽身侧,望着对岸的刘邦,那人穿着绛红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身后跟着张良、韩信,皆含笑拱手,像极了鸿门宴上的模样。
我摸了摸自己的素纱襦裙,忽然觉得这颜色太过素净,比不得汉宫的锦绣繁华,正如我们的真心,比不得他们的权谋。
\"愿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刘邦的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西属汉,东属楚,永息干戈。\"
项羽身旁的范增冷哼一声,手按玉珏,指节泛白。
我看见老人袖口露出的红斑——那是昨夜急火攻心,呕出的血,像朵枯萎的花,开在苍白的袖口。
\"项王,不可答应!\"范增低声,语气里带着哀求,\"刘邦此人性如蛇蝎,岂可信其鬼话?\"
项羽皱眉,望着鸿沟里的流水,那水浑浊不堪,漂着枯枝败叶,像极了彭城之战后护城河的景象,浮着尸体,散发恶臭。
他想起这三年来,士兵们\"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惨状,想起我为伤兵缝补衣物时,刺破的指尖,一滴血落在布料上,像颗红豆。
\"亚父,\"他轻声,声音里带着疲惫,\"就让百姓过几日安稳日子吧。\"
范增欲言又止,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佝偻如秋日残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忙递上帕子,看见帕角绣着的\"增\"字——那是我替老人绣的,原希望他能消消肝火,如今却沾满了血。
老人接过帕子,却转身离去,背影比来时更驼了,像背负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诺。\"项羽拔剑斩下道旁树枝,在地上划出界限,泥土被剑刃翻开,露出底下的草根,像无数只伸出的手,想要抓住什么。
\"今日之后,楚河汉界,互不侵犯。\"他转身时,披风扫过我裙角,露出我鞋面上的补丁——那是我用自己的旧裙改的,为了省些布料给士兵做绷带,针脚细密如我对他的心意。
刘邦笑容满面,连连称善。
我却看见张良与韩信交换眼色,后者手按剑柄,指节泛白如霜。
那眼神我见过,在鸿门宴上,在彭城偷袭时,是猎人看见猎物的眼神。
我摸向腰间的短剑,那是项羽亲自为我选的,剑柄刻着\"虞\"字,此刻在掌心发烫,像一团火。
当夜,楚军大营燃起篝火,士兵们围坐在一起,谈论着回家后要种的田、要娶的妻。
有人掏出怀里的家书,字迹被泪水洇开,却仍能辨认出\"娘\"字。
我坐在帐前,替项羽缝制新衣,金线在月光下闪烁——这是用我陪嫁的霞帔改的,原希望能在他称帝时穿,如今却要缝成战袍。
\"在做什么?\"项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得的轻松,像回到了沛县的时光。
他坐下时,铠甲蹭到我手臂,发出轻响,惊飞了停在金线旁的蛾子。
我抬头,看见他眉间的川字纹浅了些,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极了我们初见时的碎银月光。
\"做件吉服。\"我将绣了一半的龙纹给他看,金线在他掌心投下细小的影子,\"待回彭城,你穿着受贺。\"
项羽轻笑,接过绣绷,指尖划过金线,忽然握住我的手:\"龙纹太过张扬,不如换作艾草。\"
他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虞儿,待天下太平,我要带你去云游四海,看遍名山大川,去昭关看月,去泰山观日……\"
我点头,却听见远处传来战马嘶鸣。
转头望去,东南方向腾起烟尘,隐约有火光,像极了彭城破城时的景象。
心中警铃大作,我起身欲唤亲兵,却听见项羽猛然站起,铠甲上的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两半——那是我们初见时他戴的玄鸟玉佩,尾羽的裂痕终于彻底断开。
\"报——!\"斥候冲进大营,满脸血污,\"刘邦率三十万大军,背约来犯!\"
项羽握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间渗出鲜血。
我看见他眼中的火光,那是被背叛的愤怒,亦是对自己轻信的悔恨。
捡起地上的玉佩残片,忽然想起鸿门宴上碎掉的玉珏——原来有些碎片,从一开始就预示了结局,而我们,不过是在碎片中寻找完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