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区地块爆出埋着明清古墓群的消息时,我正在给儿子的奥特曼卡片套塑封。
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在卡片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儿子趴在我身边,兴奋地数着卡片上的奥特曼名字,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电话铃响得急促,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是王书记的专线,铃声尖锐得刺耳。
他的声音透着股罕见的慌乱,背景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像是摔了杯子。
“省里批示项目暂停!”
他在那头喘着粗气,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考古队下午就到,开发商那边你去处理,是市里常委的小舅子,不好惹。”
我赶到县委大楼时,太阳正毒得厉害,柏油路面都快被晒化了,空气里弥漫着热浪。
王书记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却仍闷热得像个蒸笼。
窗台上的兰花蔫得打卷,花瓣上沾着层灰,像蒙了层没擦干净的眼泪,透着股衰败的气息。
他把省里的批示文件推过来,签名栏的墨迹浓淡不均,显然是手抖着签的。
“考古队下午就到。”他给自己倒了杯浓茶,手还在抖,茶水洒在桌面上,洇湿了文件的边角,“这事儿不能声张,要是让媒体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打断他,把文件推回去,“知道你们在文物保护区盖高尔夫球场?还是知道这项目根本没通过环评,连地质勘察都没做?王建军,你摸着良心说说,这项目要是真建起来,北区的地下水系会被破坏成什么样?周边的农田怎么办?老百姓喝什么?”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被煮熟的虾子。
正想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
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屏幕弹出条匿名短信,发件人显示为乱码:“林婧在楼下花坛被施工队堵了,他们拿视频威胁她。”
短信下方附着张模糊的现场照,照片里县委楼下的松树虬枝清晰,林婧的月白色衬衫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我抓起外套时,钢笔从规划图上滚落,墨痕在“生态红线”上划出道歪斜的线,像道急促的警示。
我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林婧被几个戴安全帽的人围在楼下的花坛边,那些人一看就是施工队的,满脸横肉,态度嚣张。
林婧的白衬衫领口被扯破了,露出里面浅蓝色的内衣肩带,显得狼狈又无助。
图纸散落一地,被人踩得都是脚印,那些凝聚着她心血的测绘数据,此刻成了别人脚下的垃圾。
她看见我在楼上,突然往身后的松树躲,像只受惊的鹿,眼里满是恐惧。
我抓起外套就往楼下冲,心里的怒火像被点燃的汽油。
跑到花坛边时,领头的胖子正拽着林婧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的,唾沫星子喷了林婧一脸。
这张脸我有印象——去年他在开发区强拆民房,逼得姓赵的老汉喝了农药,最后是我让人把他拘了十五天,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作恶。
“李副县长来得正好!”
胖子松开林婧,掏出份合同拍在我面前,纸页被他油腻的手指弄得皱巴巴的,“我们垫资五千万,说停就停?当我们是冤大头?告诉你,这项目我们做定了,谁拦着谁倒霉!”
合同上的开发商签名,正是市里那位常委小舅子的名字,字迹张扬得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透着股有恃无恐的嚣张。
林婧趁机躲到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紧绷。
我捡起地上的图纸,高尔夫球场的轮廓被红笔划得狼藉,像只被踩烂的蟑螂。
“古墓保护是国家规定,谁都不能例外。”我的声音冷得像冰,盯着胖子的眼睛,“何况你们的施工许可证是伪造的,公章都是假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让警察来抓你?”
胖子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
画面里的包厢灯光暧昧,林婧穿着件黑色吊带裙,正给个秃顶男人敬酒,领口开得很低,露出清晰的锁骨。
“李副县长要是识相,”他把手机往我眼前凑,语气里带着威胁,“就别管这闲事。不然这视频发到网上,我看你怎么收场,这小姑娘的名声也毁了。”
我攥紧拳头时,指关节咯咯作响,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林婧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飘来的洗发水味,是某种廉价的薄荷香,混着点泥土的腥气,那是她真实的味道,不是视频里那副被强迫的模样。
她散落的图纸上,有片被踩进泥里的银杏叶,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像她此刻破碎的心。
“明天清场。”我盯着胖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否则我就让纪委查你们的资金来源——包括去年强拆民房时,收的那笔'好处费',还有你给王书记送的那辆越野车,车牌我都记着呢。”
胖子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临走时狠狠瞪了林婧一眼,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看着他们嚣张的背影,我知道这事还没完,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婧蹲在地上捡图纸,手指被碎玻璃划开了口子,血珠滴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谢谢你,李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他们说......说要是不配合拍视频,就把我弟弟的照片发到网上,还说要去学校找他。”
她抬手抹泪时,袖口滑下露出半截手机,屏幕亮着加密相册的界面:“今早收到弟弟被跟踪的照片,发件人说‘配合拍视频就放他走’。我在相册里存了他们的号码和威胁短信,设了指纹锁。”
她点开相册截图,照片里穿校服的少年身后跟着个戴墨镜的男人,背景正是省规划院的梧桐树——那是林砚实习的地方。
“你弟弟?”我这才知道她妥协的原因。
“我弟弟在省规划院实习,他们想利用我逼他闭嘴。”
林婧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老主任是我爸的战友,他一直把我当女儿看,我不能让他白死。我弟弟知道了这事,也想帮我查,结果被他们盯上了。”
我没说话,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遮住她被扯破的领口。白兰花的香水味混着薄荷洗发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很清晰,那是属于她的味道,干净又坚韧。
两天后,专项评估组进驻北区。
考古队的车鸣着笛开了过来,车身上“文物保护”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像道正义的光,终于驱散了些许黑暗。
林婧带着考古队在断层带边缘钻探时,钻机带出的土样里混着片青花瓷残片。
“是明清官窑的,” 老考古队员激动得发抖,“下面绝对有大型墓葬群!”
消息传回县委,王书记在办公室摔碎了第二个茶杯。
张副县长的侄子张强被纪委带走时,怀里还揣着伪造的地质评估报告,纸页间掉出张纸条:“王书记说,给李谨的儿子换个贵族学校,他就会松口。”
回家时,防盗门刚打开,一份离婚协议就拍在了我脸上。
纸张划过脸颊,带着冰冷的触感。
苏晴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杯没动过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张主任太太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你跟林婧在工地抱在一起,还说她领口都破了,你脱外套给她披。李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捡起离婚协议,纸张的边缘割得手指生疼。
“儿子的择校费,我明天就交。”我走到冰箱前,看见儿子画的全家福,上面的我被涂成了黑色,像个没有脸的幽灵,心里一阵刺痛。
“苏晴,你信我一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把这事处理完,我全都告诉你。”
“处理完?”苏晴站起来,声音带着绝望,“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背后怎么说你?说你为了升官不择手段,说你被那个女的迷住了!李谨,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考古队队长打来的。
他的声音发颤,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李县,古墓里发现具新尸,穿的是施工队的衣服,死了没多久。”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苏晴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像条划在地上的界线,一边是摇摇欲坠的家庭,一边是凶险未知的真相。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因为有些界线,一旦被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我必须守住那些该守的界线,为了林婧姐弟,为了老主任,也为了冰箱上那个画着黑色爸爸的全家福——我要让儿子知道,他的爸爸不是幽灵,是个坚守正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