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腰间锁环嗡鸣剧震，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托力骤然升起！
她的身体被无形之力轻柔却霸道地提起，双足倏然离地。
没有依托，没有凭靠，仿佛跌入真空。
失重感攫住心脏。
睁眼——
满地晶渣簌簌浮空，悬停成一片静止的刀锋星河。
染血的足尖擦过那些凝固的、尖锐的琉璃棱角，最近处不足半寸。
她能看清晶渣边缘折射的冷光，像无数等待啜血的微小獠牙。
锁链禁锢她的全身滞涩嗡鸣仍在骨髓深处震动，但身体却悬浮在凝固的杀机之上，如同被蛛丝黏住的飞虫。
气流托着衣摆向上翻涌，未干的血珠脱离伤口，悬浮成细小的赤色圆球，在她脚边缓缓滚动。
越过窗台，音浪消散，晶渣簌簌坠地。
赵曜双足落回长廊地面，足踝伤口因这突如其来的悬空牵拉，传来撕裂般的锐痛。
让她闷哼一声几乎跪倒，却被锁链的嗡鸣强行拽直身体。
尺八首领灰雾般的长发在穿堂风中微动，继续前行。
穿过被赵曜破坏得一片狼藉的穹顶大厅——碎裂的藻井残骸从高处垂下，扭曲的暗金音叉散落满地，曾经精密运转的音波增幅核心如今只剩焦黑的坑洞——踏入一条幽深的长廊。
尺八首领的脚步在这片象征着巨大损失的废墟前停下。
他缓缓侧过头，灰雾般的长发无风自动。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定了身后被拖行者的身影，目光扫过她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足踝上那片刺目的猩红污浊，最终定格在她布满冷汗与血痕却依然倔强昂起的脸上。
他的面部线条在那一瞬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原本如古井般平滑的眉心，极其短暂地蹙起一道浅痕，快得如同错觉，仿佛被某种尖锐之物刺了一下。
紧接着，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光亮，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的涟漪，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在更清晰地捕捉某个令人惊异的细节。
他的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喉结随之极其轻微地上下滚动了一次，像是在无声地吞咽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最终滑落到她足踝翻卷的伤口，感受着音律锁链上传来的因她痛楚而加剧的细微震颤时，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又奇异地松弛下来，甚至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转瞬即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研磨的力道，在光滑的尺八管身上轻轻摩挲了一圈。
他扯了扯手上连接赵曜的锁链，仿佛将最桀骜不驯的风筝牢牢攥在手中，并清晰感受着丝线勒入其骨肉的绝对支配感。
赵曜正经历着足踝伤口被反复碾磨的酷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被这么拉一下，抬起头。
她直盯上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和冰冷粘稠的审视，让她足踝的刺痛似乎都骤然加剧了几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痛哼，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混着颊边的血迹。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下巴，迎向那道混合着毁灭欲与奇异吸引力的视线。
尽管唇瓣因忍痛而咬得发白甚至渗出血丝，身体在锁链的禁锢和痛楚下无法抑制地颤抖，但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底，却像淬了火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穹顶的废墟，无声地宣告着——这满目狼藉，就是她干的！
这份骄傲，如同烙印，刻在她此刻的狼狈之上。
穿过这片被赵曜亲手制造的狼藉，通过幽深长廊踏入主殿后。
激战后的惨烈景象扑面而来——
青石墙面仿佛被泼洒了浓稠的暗红颜料，新鲜与干涸的血渍层层叠叠，如同丑陋的抽象画。
断裂的琵琶品柱、扭曲的箜篌残弦、破碎的玉笛碎片散落一地，踩上去发出刺耳的悲鸣。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尘埃和恐惧，几乎令人窒息。
月台两侧，约莫二十余名清音阁残部成员分散警戒，人人带伤——有人额角包扎的布条渗着血，有人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有人脸上带着利器划开的血痕。
他们的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一种凶狠的余烬，紧握着手中残破或染血的乐器与兵刃，警惕地扫视着。
而在他们身后，靠墙蜷缩着的，是数量庞大的俘虏——几十名参与反抗后被镇压的普通弟子。
他们被粗粝的藤蔓或低阶的音波锁链紧紧捆缚，口中大多塞着布团，布团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渍，只能发出低沉而绝望的“呜呜”声。
他们挤作一团，如同惊惧的兽群。
很多俘虏眼神空洞呆滞，身体维持着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口水从堵嘴布边缘无意识地流淌下来。
赵曜经过他们的时候，捏紧了拳头。
就算他们之中不少人是活该，咎由自取，但主犯还是五个核心首领，可现在受罪的都是这些较为无辜的，大概率是听令行事的帮众。
况且还有完全没参与围攻仓库的人……
享福的时候轮不到他们，吃苦的被镇压的都是他们。
她喷出重重的鼻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就在这沉重的鼻息喷出的瞬间，墙边的俘虏群像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激荡起混乱的涟漪——
许多双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被拖行的她。
那一瞬间，赵曜看到他们眼中的光芒——那些或许曾因她们的演说而短暂燃起的微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黯淡、熄灭下去，直至彻底化为一片冰冷的死灰。
她感觉胸腔里某个地方猛地一抽，仿佛有什么无形却美好的东西，就在那无数光芒熄灭的瞬间，碎裂了，消散在弥漫着铁锈味的空气里，再也抓不到一丝痕迹。
她双眼死命地去追寻那些光芒，可就像被死黄鹰拖堂后迟了赶去食堂，可最后一块炸鸡腿偏偏被排在她前一个打饭的人买走，自己在心里如何尖叫爆鸣也再也挽回不了那个鸡腿，无论她跑到旁边任何一个窗口查看，再也看不到任何炸鸡腿的踪影。
那个该死的家伙是怎么伸手的，阿姨是怎么夹起鸡腿的，那金黄的脆皮是怎么消失在对方餐盘里的...
她拼命地在那些灰暗的瞳孔里倒带、慢放、逐帧分析，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也许看错了’的侥幸。
无论她的目光如何像探照灯一样来回扫射，如何像饿狼一样试图从那些死灰般的眼睛里抠出点残渣——
没用！
彻底没戏！
那些光溜得比食堂窗口关灯拉闸还快，消失得比炸鸡腿被吞下肚还干净！
仿佛那些因为她的话而短暂亮起来的眼睛，就跟食堂里那块诱人却永远不属于她的炸鸡腿一样，只是她饿昏头时产生的、无比真实却又无比残酷的幻觉。
一股比错过十顿炸鸡腿还要沉、还要冰凉的绝望，“哐当”一声砸在了她的心尖上。
有一些俘虏在赵曜寻找星光的目光扫过时，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或旁人的身体。
甚至还有些骤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呜咽！
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得更紧，剧烈地颤抖着。
他们像被烙铁烫到的野兽，拼命地向后缩去，后背和头颅“砰砰”地用力撞向冰冷的墙壁，即使藤蔓深深勒进皮肉也毫无所觉。
他们的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得几乎要裂开眶，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赵曜被拖行的身影，仿佛她是比身后拖拽她的首领更可怕的煞星。
赵曜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些俘虏恐惧的模样，扭曲得如同待宰栏中即将被挑选上砧板的肉畜， 惊恐淹没了所有属于“人”的痕迹，仿佛皮囊之下只剩下纯粹的战栗灵魂。
更让她心头一刺的是——他们在怕她？为什么？
还没等她砸吧过味来，另一些俘虏则猛地挣扎起来！
身体被捆缚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拼命扭动，头颅高昂，一双双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喷射出淬毒般的怨恨和愤怒。
他们的喉咙里滚动着含混而愤怒的嘶吼：“唔！唔唔——！”，身体因极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们在为自己鸣不平吗？
这个念头在赵曜脑中飞快闪过，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慰藉。
然而下一秒，一个挣扎得最凶的俘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头颅猛地向前一冲，竟隔着堵嘴布，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地、象征性地啐了一口！
那动作里蕴含的刻骨恨意和迁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她那点可笑的猜测。
不是为她，是恨她！
哦，难道是恨自己害他们沦落到现在这境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