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叶家别墅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那本血色封面的账本就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箱上,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无形的压力,充斥着车内狭小的空间。
叶雪嫣开着车,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路灯的光一盏盏地从她脸上掠过,照亮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萧羽一眼。
萧羽同样沉默。他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眼中却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陈浩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时的声音。
“阿羽,我好像……抓到一条大鱼了。”
然后,就是冰冷的死亡通知。
车子平稳地驶入叶家别墅的车库。引擎熄灭,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下车吧。”叶雪嫣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她推开车门,没有等他,径直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和急促。
萧羽拿起那本账本,跟在她身后。
别墅里灯火通明,但佣人们都已经休息了,偌大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叶雪嫣换了鞋,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客厅倒水,而是直接上了二楼。
萧羽跟上去,停在了主卧门口。
这是他入赘叶家三年,第一次踏足的地方。
房间很大,装修是冷色调的简约风格,和他之前住的那个小客房天差地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叶雪嫣的馨香。
叶雪嫣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就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萧羽把账本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叶雪嫣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早点休息。”萧羽开口,准备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去客房。
“你睡这里。”
叶雪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萧羽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这是他们结婚三年来,第一次要同床共枕。时机却如此诡异。
他没有多问,脱掉外套,从另一侧上了床。
床很大,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陷下去一小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边,叶雪嫣的身体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两人之间隔着足以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黑暗中,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拉出两道细长的亮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萧羽能听到她紊乱的呼吸声。他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她紧闭着双眼,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周立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不能拖。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对方就越有时间反应。陈浩的命,不能白白牺牲。
叶雪嫣没有立刻回答。
黑暗中,萧羽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着这个问题。
“明天再说。”
她的声音很冷,像是在驱赶什么烦人的东西。
“明天?”萧羽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明天,是等他把所有证据都销毁,还是等他卷款跑路?”
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她的背影。
“叶雪嫣,这不是几万块的小贪腐,这是足以让叶氏集团崩塌的蛀虫。你那个跟了你父亲十年的周叔,正在一刀一刀地挖空你家的根基。”
“我说了,明天!”
叶雪嫣猛地翻过身,第一次正视他。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愤怒、挣扎,还有一丝萧羽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很累,我不想谈这个!”
“你不是不想谈,你是不敢谈。”萧羽一针见血,“他是你父亲的人。动他,就等于否定你父亲的眼光。你怕了。”
“你闭嘴!”叶雪嫣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尖锐,“萧羽,你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萧羽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透着无尽的嘲讽,“我的身份,就是帮你揪出公司蛀虫的人。我的身份,是那个被你小姨子污蔑,差点被你家人打死的人。”
他凑近了一些,呼吸几乎要喷在她的脸上。
“还是说,在你叶大总裁眼里,我朋友陈浩那条命,比不上你一个所谓的‘周叔’重要?”
叶雪嫣的呼吸一滞。
“我没有……”她想反驳,但那两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她为什么犹豫?
账本上的证据确凿无疑,每一笔都清晰得让她无法自欺欺人。按照她以往的行事风格,现在就该立刻召集心腹,连夜控制住周立,封锁财务部。
可她没有。
她的脑子里,全是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雪嫣啊,周叔是老人了,你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周叔对我们家,是有功的。”
那些话语,像一道道枷锁,捆住了她。
“我需要时间。”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剩下疲惫。
“时间?”萧羽躺了回去,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给你时间去念及旧情?还是给你时间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叶雪嫣,我告诉你,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也是对死者的不公。”
卧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压抑。
萧羽不再说话。他已经把刀递到了她的手上,至于她敢不敢捅下去,何时捅下去,就看她自己了。
他侧过身,同样背对着她。
他能感觉到,叶雪嫣也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背影。她的呼吸依旧急促,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鸟。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
却比任何时候都隔得更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羽听到身边传来极其轻微的抽噎声,很压抑,稍纵即逝,快到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回头。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移到了床脚,夜,还很长。
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