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 水下的谢礼

>夏夜去河边洗澡,救起个溺水的小孩。

>孩子哭着说水下有人拽他脚踝。

>我低头一看,他脚腕上赫然印着五个乌青的指痕。

>老人说那是水鬼找替身,被盯上的人活不过三天。

>“除非烧纸船送走它。”

>当纸船在河心燃尽时,小孩脚踝的指痕突然消失了。

>这时我才想起——

>三年前暴雨冲垮乱葬岗,有具无名白骨顺着洪水漂进这条河。

>是我把它捞起来,草草埋在槐树下的。

>那白骨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

粘稠的夏夜,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闷得像在胸口糊了一层滚烫的湿泥,压得人喘不过气。连白日里聒噪的蝉,此刻都哑了嗓子,只有河对岸稻田里几声有气无力的蛙鸣,断断续续飘过来,更添了几分沉闷。院坝里是坐不住了,竹椅烫得烙屁股,蒲扇摇出的风也是热的。我抹了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黏腻腻的,背心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脊梁骨上。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脚边的尘土里,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这鬼天气,再不沾点凉气,人怕是要活活闷死在这蒸笼里。

“去河里泡一泡吧。”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住。我抄起搭在竹椅背上一条半旧的毛巾,趿拉着湿漉漉的塑料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被晒得发烫的土路,往村西头的青螺河走去。河滩上白日晒烫的鹅卵石还带着余温,踩上去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暖意。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勉强照亮了面前一小片浑浊的河水。河面宽阔,水流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滞,泛着油腻腻的光,像一匹摊开的、揉皱了的黑绸子。远处水深处,几星惨绿的萤火在贴水低飞,忽明忽灭,像是鬼火在幽幽地眨着眼。四下里静得可怕,只有河水缓慢拍打岸边烂泥的轻微“啪嗒”声,单调得让人心头发慌。

我甩掉拖鞋,试探着把脚伸进水里。一股刺骨的凉意瞬间沿着小腿爬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却也将那难熬的燥热驱散了大半。我迫不及待地滑进水里,让那凉意包裹全身,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水波温柔地晃动着身体,疲惫似乎也随着水波一点点漾开,消融在黑暗里。正惬意地泡着,耳朵却捕捉到一丝异响。

“噗……咕噜噜……”

声音很轻,很闷,像是有人在水里挣扎着吐泡泡。

我猛地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那声音断断续续,从上游不远处的河心传来。浑浊的河水,在惨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剧烈搅动的黑色水花,像是有个什么活物在里面拼命翻滚、扑腾。

“救命……救……”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水音的童声,挣扎着从那片翻腾的黑水里冒出来,又被咕噜噜的水声淹没。

没有半分犹豫!我深吸一口气,双脚在滑腻的河底猛地一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挣扎的水花猛扑过去。河水冰冷沉重,阻力大得惊人,每划动一下都异常吃力。近了!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是个半大的孩子!瘦小的身子在水里一沉一浮,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两只小手徒劳地在水面上乱抓,每一次沉下去,都带起一串绝望的气泡。

我一把抓住孩子胡乱挥舞的手臂,入手冰凉滑腻,像抓住了一条垂死的鱼。另一只手赶紧托住他的腋下,想把他的头托离水面。可就在我用力向上托举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沉重力量猛地从水下传来,狠狠拽住了孩子!那力量大得邪门,冰冷而蛮横,仿佛水下有个看不见的巨人死死攥住了孩子的脚踝,正把他往漆黑的河底深渊里拖!我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和孩子一起栽进更深的水里。冰冷的河水猛地呛进我的口鼻,火辣辣地刺痛。

“唔!”我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河底湿滑的淤泥,全身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拼了命地对抗那股恐怖的下拽力量。脚下的淤泥被蹬得深深凹陷下去,搅起一片浑浊。那力量顽固得如同生了根,我和那看不见的水下之物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拔河,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孩子的身体在我和水下那巨力的撕扯中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给我上来!”我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借着脚下淤泥的反冲,狠命向后一挣!

“哗啦——!”

一大片水花炸开。孩子那轻飘飘的身体终于被我硬生生地从那股冰冷巨力的钳制中拖了出来,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重重地摔在岸边湿冷的泥地上。我瘫坐在他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孩子侧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呕出浑浊的河水,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蜷缩成一团,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别怕……没事了……”我喘着粗气,伸手想拍拍他的背安抚他。手刚碰到他湿透、冰冷的衣服,孩子却猛地一缩,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别碰我脚!别碰我脚!水底下……水底下有人!他拽我!他死命拽我的脚脖子!”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泥水和泪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还在那冰冷的水底挣扎。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比这河水还要冷上百倍。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借着惨淡的月光,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孩子那只湿漉漉、沾满烂泥的裤脚。孩子的小腿肚因为冰冷和恐惧绷得紧紧的。

当裤脚被撩到脚踝上方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就在那瘦弱的脚踝骨上方,皮肤惨白的地方,赫然印着五个清晰无比的指痕!乌青发紫,边缘微微肿胀,深深地凹陷进皮肉里,仿佛刚刚才被一只冰冷僵硬、蕴含着无穷怨毒力量的手死死攥握过!那指痕的形状扭曲怪异,尤其是最外侧小指的位置,只有一小截模糊的淤青,像是……缺了点什么。

我像被那乌青的指印烫着了一般,猛地缩回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孩子还在惊恐地抽噎,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他拽我……冰……冰得骨头疼……他要把我拖下去……”

“走!快走!”我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一把将浑身瘫软的孩子抱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冰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口王老槐家狂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老人活了九十多岁,村里人都说,他见过、听过的东西,比我们吃过的盐还多。

“嘭嘭嘭!”我几乎是砸开了王老槐家那扇破旧的木门。

老人还没睡,正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慢悠悠地搓着麻绳。灯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一块风干的榆树皮。门被撞开的巨大声响惊动了他,他抬起浑浊的老眼,先是看到我怀里水淋淋、抖成一团的孩子,又瞥见我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咋了?出啥事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我把孩子小心地放在屋里唯一一张破旧的竹椅上。孩子一接触到硬物,立刻又蜷缩起来,抱着膝盖,把那只印着乌青指痕的脚踝死死藏进怀里,只留下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在屋子里回荡。我喘着粗气,指着孩子藏起来的脚踝,舌头都有些打结:“老槐叔……河……河里……孩子落水了,救上来……他脚上……有……有手指印!乌青的!他说水下有人拽他!”

“啥?”王老槐搓麻绳的手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骤然缩紧,像两颗凝固的玻璃弹子。他放下麻绳,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着腰走到孩子面前,伸出枯树皮般的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娃,把手拿开,让爷看看。”

孩子惊恐地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老人那张沟壑纵横、却莫名透着安稳力量的脸,犹豫着,最终还是颤抖着把那只脚从怀里一点点挪了出来。他紧紧闭上眼睛,仿佛害怕看到那可怕的印记。

昏黄的煤油灯下,那五个乌青发紫的指痕显得愈发狰狞可怖,如同五条盘踞在苍白皮肤上的毒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尤其是那残缺的小指印痕,像一道诡异的符咒。

王老槐凑近了,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印记,几乎要把那皮肤看穿。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冰冷的淤青上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煤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孩子压抑不住的抽噎。

半晌,王老槐才缓缓直起腰,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带着河底淤泥的腐朽气息,让屋里的温度骤降。

“唉……”他摇着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水打棒’(水鬼)啊……找替身呢……”

“替身?”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进了无底冰窟。

“嗯。”王老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悲悯,也是深深的无奈,“淹死鬼怨气重,入不得轮回,困在水里受苦。要想解脱,就得拉个活人下水,顶了它的缺儿,它才能去投胎……”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孩子脚踝上那狰狞的乌青印记,“这印子……就是它打的记号!沾了这死人的阴气,缠上了,就是阎王爷的帖子送到了……三天!顶多三天!”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我和孩子惊恐的注视下晃了晃,语气斩钉截铁,“三天之内,它必定要把这娃拖下去,顶了它的位子!”

“三天?”孩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绝望的哭声在狭窄的土屋里冲撞回荡。

“老槐叔!你救救他!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一把抓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变形。

王老槐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沉重的磨盘压在我们心头。终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诡异:“法子……倒是有个老辈人传下来的土法子。凶险得很,成不成……看命数,也看那东西的‘念’。”

“什么法子?”我和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问,孩子连哭声都噎住了。

“扎船。”王老槐吐出两个字,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用黄裱纸,扎一艘船。要扎得结实,能浮水。扎好了,在船里放上……放上他的贴身小衣一件,剪下他的一小撮头发,再放些米、盐、茶叶……最后,最关键的是,写上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把他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孩子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湿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里。

“然后呢?”我追问,喉咙发紧。

“然后?”王老槐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赶在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到河边,面朝着出事的那片水,点上三炷香,把纸船点上火……让它顺水漂走。一边烧,一边要诚心诚意地念叨:‘拿了船,收了礼,莫再缠,早归去……’”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孩子惨白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船要是能顺顺当当漂到河心,烧得干干净净,一丝纸灰都不剩地沉进水里……那就成了!那东西得了船,得了供奉,有了路费,兴许就肯放过这娃,自个儿上路了。这印子……自然也就消了。”

“要是……要是烧到一半沉了呢?或者……或者漂不动了?”孩子带着哭腔,颤声问道,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王老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长长地、又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绝望。昏黄的灯光下,他沟壑纵横的脸像一张风干的面具,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映着跳动的火苗,深不见底。

屋子里死寂一片,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像一群沉默而绝望的鬼影。孩子绝望的呜咽声像细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扎!”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现在就扎!老槐叔,需要什么东西,您说!”

王老槐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转身,颤巍巍地走向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柜。他佝偻着背,在柜子里摸索了好一阵,才窸窸窣窣地翻出几张颜色发暗、边缘有些破损的黄裱纸,又找出几根细竹篾和一小团麻线。东西都很旧了,蒙着岁月的尘埃,散发着一种陈腐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娃,”他转向缩在竹椅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把里面穿的小褂脱一件下来,再剪点头发给我。”

孩子惊恐地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我。我用力点点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咬着发白的嘴唇,颤抖着脱下了那件湿漉漉、沾着泥点的贴身小褂,递了过去。王老槐接过小褂,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剪刀,动作迟缓却异常小心地,在孩子后颈处剪下了一小撮乌黑的头发。

昏黄的灯光下,王老槐枯树般的手开始动作。竹篾在他指间弯折,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先用竹篾扎出一个小小的船骨架,动作出人意料的熟练和稳定,与他的老态截然不同。然后,将那几张颜色发暗的黄裱纸仔细地糊在骨架上,用浆糊粘牢。纸船渐渐有了雏形,小小的,却带着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精致感。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孩子紧紧靠着我,身体依旧冰冷,恐惧的目光死死黏在那艘逐渐成型的纸船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是催命的符咒。我搂着他单薄的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每一次细微的颤抖,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纸船终于扎好了。王老槐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湿漉漉的小褂叠成小小的一团,连同那撮乌黑的头发、一小把米粒、一小撮盐和几片干枯的茶叶,一起塞进了纸船狭小的船舱里。最后,他用一支秃了毛的旧毛笔,蘸了点不知哪里找来的、暗红色的墨(那颜色像凝固的血),在一个小纸条上极其缓慢、凝重地写下了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折好,也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老人像是耗尽了力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直起腰,将那只小小的纸船托在枯瘦的手掌上,递到我面前。那纸船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惨黄色。

“拿着吧。”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子时……河边出事的地方。记住我的话,心要诚,香要烧足,话要念清……船,要看着它烧干净……”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纸船。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船舱里鼓鼓囊囊地塞着那些决定命运的“供奉”,像一个微缩的、通往未知的祭坛。孩子脚踝上那五个乌青的指痕,在昏黄的灯光下,颜色似乎更深了,如同烙印。

夜更深了。村里死寂一片,连狗吠声都消失了。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闷热笼罩着一切。我一手紧紧牵着孩子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轻飘飘的纸船,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王老槐佝偻的身影在我们身后,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古老的石像,目送我们再次走向那吞噬一切的青螺河。

重新来到河边,感觉却截然不同。白日里那点模糊的月影早已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河水不再是沉滞的黑绸,而变成了一头潜伏在绝对黑暗中的、散发着浓郁水腥气的巨大怪兽,缓慢而沉重地喘息着,那“哗啦……哗啦……”的水声单调地重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意。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带着河底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味,沉甸甸地压在口鼻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挤压着身体,将我们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是……是这儿……”孩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他指的位置,正是那片仿佛凝固了的漆黑水面。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更添了一分寒意。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怀里掏出王老槐给的三支线香和一盒火柴。手抖得厉害,第一下划火柴,刺啦一声,火苗窜起,却在浓重的潮气和莫名的阴冷中摇曳不定,忽明忽暗,映亮了我惨白的脸和身旁孩子惊恐的大眼睛。终于,第二下,火柴划着了,我赶紧护着火苗,点燃了手中的三支香。暗红色的香头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三点微弱的红光,青白色的烟线笔直地向上飘升了一小段,随即被无形的力量打散,消弭在浓稠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药味的檀香气,瞬间就被浓重的水腥味吞噬。

我将三支香插在脚下湿滑的河滩淤泥里。那三点微弱的红光,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显得渺小而脆弱。

“拿着。”我把那艘轻飘飘的纸船塞到孩子冰冷颤抖的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照老槐叔说的做。”

孩子惊恐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纸船,像是在看一条剧毒的蛇。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但还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纸船轻轻放到了浑浊的水面上。纸船出乎意料地平稳,在几乎凝滞的水流中只微微晃动了一下,便静静地浮着。

我蹲下身,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柴梗,颤抖着伸向纸船的一角。

“呼……”

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火苗猛地舔舐上脆弱的黄裱纸,贪婪地向上蔓延,瞬间就包裹了小小的船头。火光骤然亮起,将周围一小片墨汁般的黑暗驱散,映亮了孩子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盛满极致恐惧的眼睛,也映亮了浑浊的水面下那些扭曲晃动的暗影。纸船在火光中迅速变黑、卷曲。

“快!念!”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河面上显得异常突兀。

孩子浑身剧震,带着浓重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猛地响起,尖锐地撕裂了夜的死寂:“拿……拿了船……收了礼……莫再缠……早……早归去……拿了船……收了礼……莫再缠……早归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尖利得刺耳,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又被浓重的黑暗和沉滞的水声吞没。

火,越烧越旺。小小的纸船在橘红色的火焰中剧烈地扭动、变形。黄裱纸被烧穿,露出里面燃烧的竹篾骨架,发出噼啪的爆响。那件小褂、头发、米粒、盐、茶叶……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浓黑的烟柱笔直地升腾而起,带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奇异腥气的味道。

纸船燃烧着,在几乎停滞的水面上缓缓地、异常平稳地向河心漂去。它像一个移动的小小祭坛,燃烧的火光在绝对黑暗中开辟出一小片诡异的、跳动的光明领域。我和孩子死死盯着它,眼睛被火光刺得生疼也不敢眨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莫再缠……早归去……”孩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一种绝望的执着,依旧不停地念着。

火势开始减弱。纸船的主体已经烧塌,只剩下一些焦黑的骨架和残存的火焰还在顽强地舔舐着。它漂到了河心最深、最黑的水域上方。那一片水域,即使在火光映照下,也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连光都能吸进去。

最后一点火焰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火星在焦黑的残骸上闪烁了一下,也归于寂灭。浓烟迅速被黑暗吞噬。整个世界瞬间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只有那一点微弱的檀香红光,还在我们脚边的淤泥里顽强地亮着。

纸船……烧尽了。

它最后的焦黑残骸,失去了浮力,悄无声息地沉入墨汁般的河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就像从未存在过。

黑暗重新合拢,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河水缓慢流淌的声音,单调得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我和孩子僵立在原地,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所有的感官都死死聚焦在孩子那只印着乌青指痕的脚踝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那东西……它收了吗?它走了吗?

“呜……”孩子压抑的呜咽声打破了死寂,他绝望地低下头,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脚踝。

就在这时!

“啊!”孩子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缩回了手。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踝,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巨大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消……消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死里逃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哥!哥!你看!印子!那个鬼印子!它……它没了!没了!”他语无伦次地叫着,激动地伸出那只脚,在黑暗中拼命地蹬着,似乎想让我看得更清楚。

我心头猛地一震,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借着脚边那三炷香极其微弱的一点红光,我死死地看向他的脚踝——

惨白的皮肤上,干干净净!那五个狰狞的、如同附骨之疽的乌青指痕,连同那个残缺的小指印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噩梦!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我一把将孩子冰凉的小身体紧紧抱进怀里,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揉碎。他也在放声大哭,那是压抑了太久后宣泄的哭声,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喜悦。冰冷的河水、粘稠的黑暗、浓重的水腥气……这一刻都仿佛不再那么可怕。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重复着,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孩子哭得喘不上气,在我怀里剧烈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哥……刚才……刚才船沉下去的时候……我……我好像听见……听见水里……有人说话……”

我拍着他后背的手猛地一僵,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

“说……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孩子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眼神还有些恍惚,带着一种奇异的困惑,小声地说:“听……听不太清……好像……好像是……‘谢……谢……’?”

“谢谢?”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这河水、比这黑夜更深的寒意,倏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一个模糊的、被尘封在记忆角落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极其蛮横地撕裂了眼前的黑暗,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三年前!也是夏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雨!

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山洪像发怒的巨龙咆哮而下。村后那片乱葬岗——那埋葬着无数无名枯骨、连村里最胆大的汉子都绕着走的荒地——被狂暴的山洪冲垮了一大片!浑浊的泥浆裹挟着断裂的朽木、破碎的陶片,还有……还有不知从哪座坟里冲出来的森森白骨,顺着暴涨的河道,翻滚着冲进了青螺河!

那天雨势稍歇,我路过河边。浑浊湍急的洪水里,赫然卡着一具被冲刷得几乎散架的人体骸骨!它被河湾处几根粗壮的断树枝拦住,在翻滚的浊浪中沉沉浮浮,惨白的骨头时隐时现,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当时……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出于一丝对死者的怜悯,或许只是觉得让白骨这样曝露在野水里实在不妥。我找了根长竹竿,费了好大的劲儿,冒着再次涨水的危险,才把那具几乎散开的骸骨从树枝间一点点扒拉出来,拖上了岸。

那骨头泡得发白,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烂的气味。我甚至不敢细看那些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牙床。就在河边,找了棵老槐树,用脚在树下湿软的泥地里草草蹬了个浅坑,把那堆散乱的白骨胡乱推了进去,匆匆掩上些湿泥和腐叶,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当时……当时我好像……好像瞥了一眼那只被我推进泥坑里的、惨白的手骨……

那只手骨……

残缺!

它右手的末端,本该是小指骨的地方,是空的!只有四根指骨,孤零零地伸向虚空!那缺失的一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硬生生砸断或磨掉的!

一股电流般的麻意瞬间贯穿全身!我猛地低头,再次看向孩子那只光洁的脚踝——那里曾经印着五个乌青的指痕,其中一个……是残缺的!

冰冷的河水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浸透了我的骨髓。老槐树下那个草草掩埋的浅坑……那具无名无姓、右手缺了一根小指的骸骨……顺着洪水漂进青螺河……被我捞起……草草埋在槐树下……

孩子刚才那句带着困惑的“谢谢”,像冰冷的针,扎进我混乱的脑海。

那艘在河心燃尽沉没的纸船……那消失的乌青指印……

“哗啦……”死寂的河面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轻微的水响,像是什么东西沉入了水底最深处,又像是一声遥远而满足的叹息。

## 槐树下的谢礼(下)

河心那声若有似无的“哗啦”轻响,像一滴冰水落进滚油,瞬间在我心头炸开一片惊悸的涟漪。我猛地攥紧孩子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吃痛地“嘶”了一声。

“走!”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不容置疑的惊惶。我几乎是拖着他,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片死寂的、散发着浓重水腥味的河滩。身后,青螺河在无边的黑暗里沉默地流淌,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巨口。那三炷插在淤泥里的残香,最后一点微弱红光,迅速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口气跑回村里,直到撞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反手死死插上门栓,后背抵住冰凉的门板,我才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孩子瘫软在我旁边,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显然还没从极度的惊吓和巨大的情绪起伏中完全回神。

“没……没了……”他喃喃着,下意识地又去摸自己光洁的脚踝,仿佛要再次确认那个可怕的印记真的消失了,“真的没了……”

恐惧像退潮后的淤泥,暂时沉淀下去,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宽慰慢慢浮了上来。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湿漉漉、冰凉的小脑袋,声音沙哑却异常温和:“嗯,没了。它……它走了。拿了船,走了。”我说着,自己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孩子脚踝上消失的指痕是铁证,河心那声轻响和那句模糊的“谢谢”,似乎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却又令人心头发毛的答案——那具被我草草掩埋的白骨,它……领情了?

“它……它说‘谢谢’……”孩子抬起头,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悸,却又透出一种奇异的困惑,“哥,水鬼……也会说谢谢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我微微一颤。是啊,凶戾索命的水鬼,也会道谢吗?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悖逆常理的诡异。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谁知道呢……兴许……兴许它也不是那么坏?毕竟……我们给它送了船,让它有路走了?”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敢脱衣服。孩子紧紧挨着我睡在里侧,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时不时在睡梦中惊悸地抽搐一下。我睁着眼睛,望着被窗外微弱天光勾勒出轮廓的房梁,耳边似乎总萦绕着河水流淌的哗啦声,还有那声沉入水底的轻响。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紧绷的神经,但意识却异常清醒。那具缺了根小指的白骨,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惨白的指骨,空洞的眼窝,还有树下那个潦草的土坑……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像墨汁滴入清水,在心底悄然晕开,越来越浓。

第二天,天色是阴沉的灰白,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依旧闷热粘稠,却没了昨日那股灼人的燥气,反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湿冷的凉意。

孩子脚踝上的乌青指痕彻底消失了,皮肤光洁如初,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他精神好了许多,虽然眼底还藏着些惊魂未定的影子,但已经能喝下小半碗热粥。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吞咽,我悬着的心终于往下落了一点。或许……真的结束了?那具白骨,它安息了?

午后,孩子沉沉睡去。我坐在门槛上,望着阴沉的天色,心里那点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那个潦草的埋骨之地,那棵老槐树……那具缺了小指的骸骨……它们在我脑海里反复纠缠。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得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地方!仿佛只有亲眼确认了,才能彻底驱散心底那片阴霾。

我拿起一把锄头,又带了些香烛纸钱,脚步沉重地出了门。村后的乱葬岗方向,平日里就少有人迹,此刻在阴沉的天空下,更显荒凉死寂。被暴雨冲刷过的山体裸露出狰狞的黄褐色泥土,像一道道巨大的伤疤。断折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枝桠扭曲,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

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坡上跋涉。终于,在靠近青螺河上游的一处陡坡下,我看到了那棵熟悉的老槐树。

它比记忆中更显苍老。虬结的树干粗壮而扭曲,布满深深的沟壑和瘤疤,像一张饱经沧桑、痛苦扭曲的脸。巨大的树冠张牙舞爪地伸向灰暗的天空,枝叶却异常稀疏,透着一股衰败的死气。树皮是深沉的灰褐色,湿漉漉的,摸上去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触感。最令人心悸的是树根处——那里盘根错节,深深扎入泥土,形成一个天然的凹陷。凹陷周围的泥土颜色明显深于别处,湿漉漉、黑黢黢的,正是我三年前草草掩埋那具白骨的地方。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走到近前,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湿土、腐烂植物根茎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的味道,幽幽地钻进鼻孔。这味道很淡,却异常顽固,直往脑子里钻。

我放下锄头,点燃三炷香,插在树根前的湿泥里。青白色的烟气笔直上升,随即被无风的、沉滞的空气打散。我又烧了些纸钱,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粗糙的纸页,化为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落在潮湿的黑泥上。

“不管你是谁……”我对着那黑黢黢的树根凹陷处,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夜……多谢了。孩子没事了。这些……算是补上的一点心意,望你……安息吧。”

纸钱烧完了,最后一点火星在潮湿的泥土上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香还在静静地燃着,青烟袅袅。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连虫鸣鸟叫都绝迹了。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区域,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老槐树粗壮的树干,那些扭曲的沟壑和瘤疤在阴暗的光线下,投下怪诞的阴影。

突然,我的视线凝固在树干离地约一人高的地方。

那里,树皮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缝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幽深的树洞。那树洞不大,黑洞洞的,像一只……一只半闭着的、冷漠窥视的眼睛!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窜起!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树洞。刚才……刚才烧纸的时候,那里好像……好像没有这么黑?不,不对!不是黑!是……是湿!

一种暗沉沉的、粘稠的湿痕,正极其缓慢地,从那幽深树洞的深处……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那湿痕的颜色……暗红!像凝固的血!又像……又像陈年的铁锈!

它无声无息地渗出,沿着粗糙的树皮纹理,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留下一道道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那暗红的痕迹在灰褐色的树皮上异常刺眼,像一道正在无声流淌的、来自树身内部的……血泪!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心脏,攥得生疼!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绊在一块凸起的树根上,差点摔倒。

香炉里那三炷香,青白色的烟气骤然变得紊乱、扭曲!原本笔直向上的烟柱,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疯狂地打着旋,胡乱地飘散,甚至……有一部分烟气诡异地打着卷,朝着那个渗出暗红湿痕的树洞方向飘去,仿佛被那幽深的黑暗吸了进去!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的泥土深处传来!那声音干涩、滞重,像是……像是陈年的骨头在潮湿的泥土里……被强行拖动!紧接着,我感觉脚踝处猛地一紧!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泥土腥气和腐朽气息的力量,如同铁箍般,死死地扣住了我的左脚脚踝!

那触感……坚硬!锐利!分明是……五根冰冷僵硬的指骨!其中一根的位置……是空的!

巨大的惊骇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我猛地低头——

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枯手,从树根旁那黑黢黢的湿泥里,破土而出!泥土簌簌落下。那惨白的手骨,带着湿冷的泥浆,五根指骨(不,是四根指骨和一处残缺的断口!)如同铁钩,正死死地攥着我的脚踝!那空洞的腕骨,还连接着半截埋在泥里的、同样惨白的小臂骨!

树洞深处,那暗红的湿痕流淌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蜿蜒向下,像一行无声的控诉。树皮上,在那暗红湿痕流过的地方,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划过,极其缓慢地、扭曲地浮现出几个字迹的轮廓,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血和痛苦书写而成,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寒意:

**埋……错……地……方……了……**

皮皮读书推荐阅读:误入狼室:老公手下留情!替妹嫁病王爷后,全家跪求我原谅电竞男神不好惹纵情死后睁眼重回婚前,踹渣男嫁军官崩铁,从雅利洛开始的星际军阀女主重生后,每天都想锤人倾世华歌:千古白衣卿全新的穿越到洪荒大陆未开的时候前妻的春天1852铁血中华四合院之我总能置身事外神游悲郁地和顶流亲弟上种田综艺后我爆红了崩坏:身在特摄的逐火之旅旺财命订九命猫妖盛世帝女王爷太妖孽:腹黑世子妃东北那边的怪谈惹不起,国家霸霸都要抱紧她大腿异界之不灭战神棺底重生,神医丑妃战天下人在斩神,身患绝症签到原神七神火烧的燎原星光的新书算命直播抓鬼穿成大佬姐姐的妹妹后放飞自我了四合院:身在民间,心向红星深情总裁追妻记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错了姐姐,再打哭给你看穿越虫族之奇遇我曾爱过你,但不做男主白月光,我做反派掌中雀女将军的病娇公主夫人【魔道同人】我在夷陵养阿婴修真界白月光手握舔狗师姐剧本云中月之残月孤灯霍格沃茨的冒牌巫师枯萎的碎冰蓝横行港诡,从掠夺僵尸开始不服?我老公有嘴,根本没误会!牵着我的你劫与解重生女帝之天尊掌中三寸金莲开局举报继父,病弱女配下乡被宠秦云萧淑妃召唤玩家为我开疆拓土四合院:阎家老二是个挂比游走诸天,全靠暗黑技能多!重生之七零年代天才女医叱咤风云那些年我变沉默的时候
皮皮读书搜藏榜:谁家炉鼎师尊被孽徒抱在怀里亲啊开局公司破产,在娱乐圈咸鱼翻身山海探秘之陌途棹渡纤尘山大杂院:人间烟火气小师祖真不浪,她只是想搞钱一剑,破长空你出轨我重生,做你女儿给你送终!穿书后,抢了女主万人迷的属性被雷劈后:我在地球忙着种田穿成养猪女,兽医她乐了小家族的崛起自爆逃债很缺德,我靠讨债攒功德从弃婴到总裁八零军婚:阵亡的糙汉丈夫回来了给你一颗奶糖,很甜哒!原神:我给散兵讲童话影视快穿之宿主她不按套路出牌魔法之勋章穿越女尊,成为美男收割机原神:始源律者的光辉照耀提瓦特中奖一亿后我依旧选择做社畜农女有财被造谣后,丑妃闪婚病弱摄政王平安修行记荒年全国躲旱尸,我有空间我不虚美艳大师姐,和平修仙界困惑人生名剑美人[综武侠]仙界崩坏,落魄神仙下岗再就业妃常不乖:王爷别过来快穿囤货:利已的我杀疯了犯罪直觉:神探少女全职法师炸裂高手【观影体】森鸥外没有出现过超级农场系统死后:偏执王爷他为我殉葬了最强狂婿叶凡秋沐橙臣与陛下平淡如水蓄意撩惹:京圈二爷低头诱宠安老师!你的病弱前男友洗白啦盗墓:她来自古武世界荒野直播:小糊咖被毛绒绒包围了逆水沉舟寻晴记各天涯铁马飞桥新书无敌邪神伏阴【又名:后妈很凶残】古穿今:七零空间福运崽崽
皮皮读书最新小说:救命!疯批大师姐非要逼我做圣母说我修仙资质差?都看走眼了吧!争雪有朝无暮希尔拉美薇娅驾到:赛兔子往哪跑养她十年,他藏不住了瑞雪满枝头赘婿的逆袭之路之爱与痛的交织绑定人生模拟器,美人玩转修仙特利迦奥特曼:光影暗的奏章女穿男,我美翻了!综影视:路人甲穿越之旅穿书后,我抢了女主白月光嫁给前夫小叔后,我被撩疯了脏了的老公我不要,顶流奶狗不香吗?夫人出逃金丝笼,督军下跪求回头我读心治愈动物,直播爆红全网九霄仙医,赘婿仙途爱溺于深渊在七零两胎六崽,首长哭着要吉扎图腾:诸天践踏者嫡女开局就被绑去沉塘为家族崛起而修仙死遁归来,禁欲佛子为我带崽三年我在萌学园当实战老师偷欢两年不娶,青梅另嫁太子急了卿本惊鸿公主太多情,撩的众卿失控沦陷绿茶雌性声声唤,众兽夫心痒难耐墨香策山河盗墓:开局选择方士魔兽入侵:我疯狂收购账号穿到七零,先婚后爱真香了修仙?先学苟命三连!龙族:吞噬权柄!无限获取言灵穿越成书中包子女配搬空敌人仓库我带空间横扫黑土地重生之嫡女被皇叔宠坏了她除了修仙一无是处换婚禁欲权臣,我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影帝的猫系祖宗又炸毛了四合院:傻柱人财双丰收人在西部尚未瞑目转生龙姬的我在基沃托斯当教师天机镜:星咒轮回转生猫娘,在异世界艰难求生恐怖游园保镖先生,他不解风情九幽阴阳录从挖目遗孤到茅山至尊二婚嫁首长,大院婆家宠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