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开金属囚笼的黑暗。林七猛地眯起眼，瞳孔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生疼。他下意识侧身，用后背挡住光线，护住地上依旧昏迷的叶清瑶。
金属墙壁无声滑开的缝隙，像一道狭长的伤口。白光并非来自什么温暖的太阳，而是某种冰冷、惨白、毫无温度的人造光源。光线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面拉出一道刺眼的光痕，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金属粉尘。
缝隙外，并非预想中的通道或出口。
而是一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光线照亮了缝隙边缘。墙壁外面，不再是光滑的金属，而是虬结、扭曲、如同巨蟒般盘绕的暗褐色根须？！
根须粗壮得惊人，最小的也有水桶粗细，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冷却沥青般的深褐色物质，夹杂着暗红的锈迹和斑驳的金属残片。它们相互缠绕、挤压、融合，形成一堵望不到边际的、蠕动着的根须之墙！
空气里那股干燥的金属粉尘味被更浓烈的气息取代——浓重的腐殖土腥气、陈年积水的馊味、某种类似铁锈的甜腥，还有一种极其淡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巨大墓穴深处的气息。
林七的心脏沉了下去。不是出口。是另一个更大的囚笼？或者某种巨型生物的巢穴？
他血红的眼珠子警惕地扫视着缝隙外那片被白光勾勒出的巨大空间。光线似乎来自极高处，照亮了根须之墙上方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里，隐约能看到一些悬挂下来的、如同巨大藤蔓般的金属管道残骸？锈迹斑斑，表面凝结着暗绿色的苔藓状物质。
更远处，光线无法触及的深邃黑暗里，似乎有更加庞大的阴影在蠕动？伴随着极其微弱、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沉闷回响？！
这里绝非善地！
他猛地回头看向地上的叶清瑶。白光下，她惨白的脸更显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他太阳穴里那粒硬物在光线下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米粒大小，微微凸起，泛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冰冷光泽。
不能再待在这里！
林七不再犹豫。他强忍着断腿的剧痛和麻木，挣扎着爬起，用那条还能使点劲的胳膊，将叶清瑶冰冷僵硬的身体再次背起。湿透的布条早已松散，他只能用胳膊死死箍住她的腰。他拖着废腿，一步一挪，朝着那道散发着冰冷白光的缝隙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光线越来越亮，缝隙外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当他终于挪到缝隙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缝隙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虬结根须构成的天然平台？或者说是巨大根须网络中的一个节点？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对面，是同样望不到边际的根须之墙。
而就在平台靠近他这一侧的边缘，距离缝隙不过几步远的地方——
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蜷缩在一根巨大根须的凹陷处。身形瘦小佝偻，穿着一件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沾满暗褐色污垢的连帽斗篷。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布满污垢的下巴和几缕干枯如同稻草的灰白发丝。
那人似乎睡着了？或者死了？
林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刀早丢了。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只有远处那若有若无的沉闷搏动声。那个人影毫无声息。
是敌？是友？还是陷阱？
他不敢轻举妄动。背着叶清瑶，他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可能压垮他的冰山。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试图绕过那个蜷缩的人影，朝着平台更深处、光线更明亮的地方挪去。
就在他即将绕过那根巨大根须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从那个蜷缩的人影处爆发出来！！！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油尽灯枯般的虚弱？！
林七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锁定那个方向！
只见那个蜷缩的身影随着剧烈的咳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破旧的斗篷簌簌抖动，兜帽滑落了一角，露出一张瘦得脱了形、布满污垢和深深皱纹的侧脸，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女人！
她的皮肤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在剧烈的咳嗽中向上翻着，露出大片的眼白。干裂的嘴唇乌紫，嘴角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每一次咳嗽都让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弓得像只虾米，仿佛下一秒就会咳断气。
她咳得撕心裂肺，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根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好一会儿，剧烈的咳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如同破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林七？！
林七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丝。不是陷阱，只是一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垂死之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拖着叶清瑶，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他不想节外生枝。叶清瑶的状态经不起任何意外。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绕过那根巨大根须，踏入平台更深处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时——
那个蜷缩的老女人喘息声猛地一停！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颗如同骷髅般的头颅！！！
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弹珠缓缓地转动最终死死地盯在了林七和他背上叶清瑶的身上，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死物，但在那片死寂的深处，林七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东西。
不是敌意不是好奇，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惊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的存在。
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皮摩擦，发出如同砂纸刮擦的细微声响。
“……污……染……”一个极其嘶哑、几乎难以辨认的气音，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你们……身上……有……‘它’的……味道……”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林七背上，那眼神里的惊骇和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扎得林七后背发凉。“污染”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珠子如同两枚烧红的铁钉，死死回瞪过去。喉咙里滚出嘶哑的低吼：“什么污染？说清楚！”
老妇人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林七眼中的凶戾惊到。她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破风箱被强行拉动。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根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
“光……上面的光……”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恐惧的颤栗，“……会……烧……烧死……你们……”
她那只如同骷髅般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指向平台上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穹顶。林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在极高处，那片被巨大虬结根须遮蔽的黑暗穹顶深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白光。
白光极其遥远，如同夜幕尽头一颗冰冷的星辰。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性，冰冷、纯粹、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一切污秽！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点微光，瞳孔深处映出极致的恐惧。“净……化……”她喉咙里滚出最后两个气音，随即身体猛地一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根须凹陷处，头一歪，再无声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净化？烧死？
林七的心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破烂的衣衫下，皮肤上沾染着暗金液体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甜腥铁锈味。背上叶清瑶的身体冰冷依旧，太阳穴处那粒米粒大小的硬物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冷光。
这就是污染？
那点高悬的白光是清除他们的武器？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穹顶深处那点冰冷的白光上。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
不能留在这里，那光会要他们的命！
他不再看那瘫倒的老妇人，拖着麻木沉重的断腿，背着叶清瑶，一步一瘸地朝着平台深处挪去。那里光线更亮，似乎通向更广阔的空间。他必须远离那点光，或者找到遮蔽物！
脚下的根须平台冰冷粗糙，布满深褐色的苔藓状物质，湿滑异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腐殖土、铁锈和血腥的恶臭越发浓烈。
平台深处，景象更加骇人。
巨大的根须在这里扭曲盘绕得更加疯狂，形成无数天然的拱洞和狭窄的通道。根须表面覆盖的深褐色物质如同冷却的沥青，在一些地方凝结成厚厚的硬壳，在另一些地方则如同活物般缓慢搏动，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暗红液体沿着根须的沟壑流淌，汇聚成一条条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溪流。
溪流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腥甜，在冰冷的光线下反射着粘稠的光泽。它们蜿蜒流淌，最终消失在平台边缘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
更让林七头皮发麻的是，在一些巨大根须的虬结处，或者拱洞的阴影里散落着一些东西！
不是金属残骸。
是骨头！
巨大、扭曲、呈现出非人形态的骸骨！有些像是某种巨型爬行动物的脊椎，有些则像是被强行扭曲拉长的人类臂骨，骨头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暗红色的锈迹，有些甚至半镶嵌在搏动着的深褐色根须组织里，仿佛被这巨大的根巢缓慢地吞噬消化。
这里是坟场，还是某种活体巢穴的食物储藏室？
林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血红的眼珠子在错综复杂的根须通道间快速扫视，寻找着可能的生路。远离白光，远离这些骸骨！
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宽阔、似乎向下倾斜的根须通道。通道两侧是蠕动搏动的深褐色“墙壁”，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路径，混杂着暗红的“溪流”。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
通道深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远处不知来源的微弱磷光，在湿滑的根须表面投下晃动的、扭曲的幽影。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前方通道拐角的阴影里传了出来，声音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湿滑的根须表面被拖拽。
林七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全身肌肉绷紧，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拐角阴影。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是活物？！
他屏住呼吸，将背上的叶清瑶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处相对干燥的根须凹陷里。然后，他拖着那条麻木的断腿，极其缓慢、无声地朝着拐角摸了过去！
手指抠进冰冷湿滑的根须缝隙，身体紧贴着搏动的“墙壁”。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他一点点挪到拐角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拐角后那条更加狭窄的根须通道里，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正是那个刚才瘫倒在平台边缘的老妇人。
她竟然自己爬到了这里！
此刻她正极其艰难地用枯瘦的双手拖拽着一个沉重的东西，那东西被破旧的斗篷草草包裹着，看不清形状但从斗篷缝隙里露出的一角，赫然是一种暗沉冰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
老妇人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每一次拖拽都让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喘息
她要把那东西拖去哪里？
林七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被破旧斗篷包裹的沉重物体上。金属光泽在这活体根巢深处显得格外诡异。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拖拽的动作猛地一僵，那颗如同骷髅般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后转动，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弹珠一点一点移向林七藏身的拐角。
林七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还在微微搏动的根须“墙壁”，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被发现了？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通道里只剩下老妇人那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拖拽声停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息之后。
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声响响起，那声音并非再次拖拽，而是朝着远离林七的方向移动。
老妇人放弃了拖拽，还是带着那东西离开了？
林七不敢立刻探头。他等了足有半分钟，直到那细微的摩擦声彻底消失在通道深处的黑暗中，才极其缓慢地、再次探出头去。
拐角后的狭窄通道里空空如也。
只有湿滑的根须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被重物拖拽过的、沾满粘稠暗红液体的痕迹。
痕迹一直延伸向通道更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老妇人和她拖着的那个沉重的金属物体消失了。
林七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道拖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老妇人绝对有问题，她刚才瘫倒的虚弱，恐怕大半是伪装，她拖着那个金属物体要去干什么？那东西又是什么？！
他不再犹豫。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退回，背起依旧昏迷的叶清瑶，不再沿着那条向下倾斜的通道前进，而是选择了另一条相对向上、似乎通往更高处、远离那点高悬白光的岔路。
他拖着麻木的断腿，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根须上，发出细微的噗嗤声。通道向上，坡度陡峭，攀爬更加费力。他咬着牙，用那条还能使点劲的胳膊死死抠住上方根须的凸起，拖着叶清瑶和自己的废腿，一点一点向上挪。
不知爬了多久，通道开始变得狭窄，根须虬结得更加紧密，搏动感也更加强烈。空气里的血腥味和金属粉尘味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重的腐殖土和某种奇异植物根茎的气息？！
前方似乎有水声！
哗啦……哗啦……
微弱，却清晰。不是地下河的奔涌，更像是水滴滴落在某种空旷容器里的回响。
林七精神一振！水！可能有水源！
他加快速度，不顾断腿的剧痛，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奋力攀爬。终于，他爬出了狭窄的根须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
洞窟顶部极高，垂挂着无数散发着微弱幽绿磷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森林。洞窟中央，没有暗河，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盆？！
石盆由灰白色的岩石构成，边缘光滑。盆中盛满了一种极其粘稠的液体。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像融化的翡翠，又像沉淀了万年的苔藓浓汤，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散发着浓烈的腐殖土和某种奇异草药混合的气息。
更让林七瞳孔收缩的是——
石盆正上方洞顶，一根极其粗壮的暗褐色根须，如同垂死的巨蟒般垂落下来，根须的末端深深插入那盆暗绿色的粘稠液体中。
而就在那根插入液体的巨大根须表面，正缓慢地渗出一滴一滴粘稠如同冷却琥珀般的暗金色液体。
滴答……
暗金液滴落入下方暗绿色的粘稠液体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溅起微小的涟漪。这...这液体和金属巨树根部渗出的那种暗金液体一模一样！
林七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滴落的暗金液滴，又猛地看向盆中那粘稠的暗绿色液体。
难道这盆东西是用来收集或者稀释那种诡异的暗金液体的？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再次疯狂涌上。这暗绿色的液体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