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
这小丫头,口才真不错!
本以为她能帮的忙有限,现在看来,这宣传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好。
现在,这些不起眼的石头画,已经通过张家兄妹这两个活生生的招牌,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庐州府这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圈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小的佩服。”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
张静姝显然很受用这句奉承,得意地扬了扬眉梢,但很快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催促道:“你那些石头画,还有没有了?”
“再给我多画一些出来!”
“什么龙啊,凤啊,还有那些书上说的漂亮小仙女,都给我画上!越多越好!”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要求,仿佛陈平川就是专门给她一个人画画的御用小画匠一般。
陈平川心中暗自撇了撇嘴。
这丫头一点都不客气,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小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画石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姝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不耐烦。
“上次您给我的那些颜料,已经都用光了。”陈平川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颜料,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画不出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张静姝闻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张静姝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简单,本小姐立即命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谢谢小姐了!”
陈平川垂下眼帘,嘴角勾起。
……
陈仲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这几日,为了多抠出几个铜板,他天不亮就摸黑起身,跑到几里外的溪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捡那些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然后再佝偻着腰,一步一喘地将沉甸甸的石筐扛到张府后门去卖。
可即便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换回来的铜钱却一天比一天少。
今天,更是只得了区区三十文。
陈仲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叹息。
村里那些得了风声的,都削尖了脑袋往张府送石头,人一多,那价格自然就被压得死死的。
想想前些日子,运气好的时候,一筐石头还能换回三百文,如今却……唉,一日不如一日了。
更让他心焦的是,听那任管家说,府里修路铺地的活计眼瞅着就要收尾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生计,怕是很快就要断了。
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便是儿子平川在张府里还算安稳,没吃什么苦头。
刚踏进陈家老宅的院门,堂屋里便传来了陈老太太略显尖细的嗓音:
“老二回来了?正好,都进来,你爹有话要吩咐。”
陈仲和心头猛地一跳。
依着往日的经验,这个时辰,把一家上下都召集到一处,准没什么好事。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昏暗的堂屋内,除了他那因病卧床的婆娘罗氏,其余人都到齐了。
陈仲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心翼翼地在墙角边寻了个矮凳坐下。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里众人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老太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浑浊的目光在底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家主威严。
“过几日,我打算去城里拜访一位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
“如今人家也是家底殷实,薄有家资。我这身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让人家瞧低了去。”
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老太爷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我打算扯几尺好料子,做身体面些的新衣裳,再备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礼物。只是……眼下这手头,着实有些紧巴,各房都出点力,再凑些钱出来。”
话音刚落,大房的陈仲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连连摆手,急切说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儿秋闱在即啊!”
“这段时日,无论是请教学问精深的先生指点,还是购买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那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银子。家中实在是……”
他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摆出一副为了科举大业已然心力交瘁、倾尽所有的凄苦模样。
他身旁的大伯母更是心有灵犀,立刻眼圈一红,掐着嗓子配合道:“可不是嘛,爹!您是不知道,为了我家相公这读书应考的大事,我们一家已是节衣缩食,每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如今真是再也匀不出一个子儿来了!”
一旁的王氏狠狠白了大伯母一眼,昨晚她还看到这一家三口躲在屋里吃着肉包子,这会就勒紧裤腰带了?
陈老太爷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嗯,仲文读书乃是头等大事,关乎我陈家门楣,马虎不得。大房就不必出了。”
陈仲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紧,嘴里满是苦涩。
大房轻飘飘一句话就免了。
那这笔账,不用问,自然就要摊派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了。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那张老脸转向了陈仲和与老三陈仲武,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哭穷说也没钱!”
老三陈仲武最是机灵,知道今天逃不过,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还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声音洪亮地保证道:
“爹,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二哥出多少,我便出多少!绝不比他少掏一文钱!”
这话听着豪爽大气!
可屋里的人谁不明白,这分明是把老实巴交的陈仲和架在火上烤。
谁不知道罗氏前阵子刚生了一场大病,抓药看诊,花了不少钱。
早已将他们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眼下怕是连买米的钱都得算计着来。
站在陈仲武身后的王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得意。
自家这个男人,这脑筋转得就是比那闷葫芦似的老二快多了!
一时间,堂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局促不安的陈仲和身上。
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二,你拿多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