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的身体像一道光,直直扎入东海市的地底。
朱淋清和千刃构建的“概念缓冲带”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像一层柔韧的薄膜,将地表世界的纷扰与地底深处的原始骚动隔绝开来。
“老大进去了。”烈风盯着全息屏幕上那个消失的光点,胸口的混沌原核跳动得有些烦躁。
“别担心。”朱淋清的声音传来,她的金色概念手臂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舞,无数数据流在她的指尖生灭,“缓冲带很稳定,我们可以实时监测到内部的概念波动。”
地面上,那支概念深潜队的队长看着张帆消失的地方,眼神里全是怀疑。“他想做什么?跟一个S级原始概念体谈心?这比直接引爆它还荒谬。”
“你最好期待他成功。”鹰眼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冷冷地传来,“不然,刚才那种全城范围的‘概念反噬’,只是开胃菜。”
……
张帆的意识穿过层层岩石,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里,那颗篮球大小的概念结晶悬浮在半空,缓缓转动。它散发出的光芒既混乱又秩序,像一个无法被定义的矛盾体。
他刚一靠近,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就抓住了他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下一秒,张帆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纯粹的虚无之中。紧接着,一个奇点爆发,宇宙诞生了。星云汇聚,恒星燃烧,生命在蔚蓝的星球上萌发。文明兴起,又在转瞬间走向衰败与灭亡。最后,一切归于热寂,重回虚无。
然后,新的奇点再次爆发。
“轰!”
“轰!”
“轰!”
诞生与毁灭的循环,在他眼前上演了亿万次。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每一次的结果都毫无差别。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厌倦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张帆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磨平,所有关于“自我”的认知都在这无尽的重复中变得模糊。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即将成为这循环的一部分。
“老大!”
一声咆哮穿透了幻境,像一道惊雷在张帆的脑海中炸响。
舰桥上,烈风的眼睛赤红,他死死盯着朱淋清屏幕上那条代表张帆意识波动的曲线,那条线已经快要被另一条更强大的曲线吞噬。
“他的混沌原核在跟结晶共鸣!”朱淋清急促地说,“结晶内部的‘归零’概念,快要把张帆也拉进去了!”
“我来。”千刃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双眼化作纯粹的逻辑符号,【理】之视野瞬间穿透了层层幻境的包裹,直指那颗概念结晶的核心。
他看到了。
在结晶最深处,一个蜷缩的光影在无声地嘶吼。它拼命地想要挣脱什么,却又被自己创造的规则牢牢锁住。它渴望新生,却只懂得用毁灭一切的“归零”来实现。每一次归零,都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绝望的重复。
“它在跟自己的宿命打架。”千刃说。
“我感觉到了……它好累,好想停下来,可是停不下来。”角落里,零的小脸苍白如纸,她捂着胸口,大颗的泪珠从翠绿的眼眸中滚落。
她闭上眼睛,张开嘴,唱了起来。
没有歌词,没有旋律,只是一些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音节。那歌声很轻,很微弱,像风中的残烛,却带着一种顽固的、不肯熄灭的温暖。
歌声里,有小草顶开石头时的喜悦,有飞蛾扑向火焰时的决绝,有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世界时的好奇。
那是生命的随机性,是个体选择的意义。
那歌声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穿透了幻境,轻轻缠绕在张帆即将消散的意识上。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地面上,深潜队的队长看着仪器上疯狂报警的数值,终于按捺不住了,“启动‘心理干预装置’,强行唤醒他的意识!”
“不准!”朱淋清立刻驳回,“你们的装置只会加剧概念冲突,他的意识会被撕碎!”
“那你们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被同化吗?”
朱淋清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数据流。
幻境中,张帆的意识因为零的歌声,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看到了那蜷缩在结晶核心的光影,感受到了它无尽的痛苦和厌倦。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念:“结束吧……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张帆的意识回应道,“重复,不等于没有意义。”
他没有去对抗那股强大的“归零”意志,反而伸出手,主动触碰了它。
他掌心中的《概念药典》猛然亮起,不再是七彩的光,而是一种比虚无更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颜色的“无色”。
两个概念的权重,在药典的加持下,被提升到了极致。
【零点重启】。
【随机变异。
“你不是想归零吗?”张帆的意念平静地传递过去,“我帮你。”
他没有去否定毁灭,而是重新定义了毁灭之后的“零”。
“‘零’,不是结束。”
“‘零’,是一切可能性的开始。”
他引导着那股狂暴的意志,让它看到,在每一次宇宙热寂之后,在那个“零点”之上,可以诞生出完全不同的规则。
一个没有引力的宇宙。
一个时间可以倒流的宇宙。
一个生命以纯粹情感形态存在的宇宙。
无数种“未知”和“变异”,像绚烂的烟花,在结晶的“原始意志”面前绽放。
那个蜷缩的光影,第一次停止了嘶吼。它好奇地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个由音乐构成的宇宙模型。
模型没有破碎。
它颤抖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喜悦的嗡鸣。
地底深处,那颗疯狂旋转的概念结晶,缓缓慢了下来。
它散发出的那股强制一切“物极必反”的引力场,开始变得柔和。它不再是粗暴地抹平一切棱角,而是像一个好奇的艺术家,轻轻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点上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赛车场上,那辆龟速前进的赛车,引擎突然发出一阵奇异的轰鸣,车身外壳竟然流线般变形,最后它不是“跑”过终点,而是像一片羽毛一样,“飘”过了终点线。
音乐厅里,那位小提琴家拉出的不再是精准但冰冷的音符,他的音乐变得充满了即兴的、充满生命力的变化,听众们如痴如醉。
加班的程序员电脑上不再是乱码,而是一套他从未想过的、效率提升了十倍的全新算法。
那股压抑一切的“中庸”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鼓励一切“打破常规”的创造力。
地底溶洞中,张帆缓缓睁开眼睛。他感觉有些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
那颗巨大的概念结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只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结晶体,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掌心。
它不再散发那种令人窒息的引力,而是像一颗会呼吸的星星,闪烁着一种“无限可能”的微光。
张帆握住它,转身向上飞去。
地面上,概念深潜队的队长看着仪器上所有数值恢复正常,甚至比正常还要“健康”,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看着从地底缓缓升起的张帆,以及他手中那块散发着柔光的迷你结晶,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
“你……你做了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没做什么。”张帆落在她面前,将那块迷你结晶递过去,“只是教一个迷路的孩子,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队长下意识地接过结晶,那温和的光芒让她冰冷的身体都感到了一丝暖意。她看着张帆,这个被他们定义为“无关人员”的男人,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动摇。
她对着张帆,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我们……可以向你学习这种‘概念引导’的技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