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的长江,像是被冻住了的青铜剑。北岸曹军的连环战船连绵十里,甲板上的积雪反射着冷光;南岸吴军水寨的旌旗裹着寒风,猎猎作响中带着几分焦躁。周瑜的帅帐里,炭火烧得再旺,也驱不散帐内的寒气——年轻的都督正捂着胸口,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绢帕。
“都督!”鲁肃抢过绢帕,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粘稠,心猛地沉下去。这已是周瑜三日来第三次呕血,军医开的汤药堆在案上,连药渣都凉透了。
周瑜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子敬,别慌。火攻的器具都备齐了吗?”
“黄盖的二十艘火船已装满硫磺,甘宁的接应船队也在三江口待命。”鲁肃看着案上的火攻图,图上用朱笔圈着的“东南风”三个字,像是道无解的符咒,“只是这风……”
隆冬的长江,刮的向来是西北风。没有东南风,火攻就是自取灭亡。周瑜望着帐外被风吹得歪倒的旗杆,喉头又是一阵腥甜:“若天不助我江东……”
话未说完,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鲁大人,诸葛亮先生求见。”
鲁肃眼睛一亮:“快请!”他昨夜去见诸葛亮时,那位卧龙先生曾说“公瑾的病,我能医治”,当时只当是宽慰,此刻却生出几分希望。
诸葛亮进来时,正见周瑜挣扎着要起身。他摇着羽扇,笑意温然,仿佛帐内的凝重气氛与他无关:“都督,亮听说你病了?”
周瑜别过脸,语气带着几分生硬:“不过是偶感风寒,劳先生挂心。”他素来傲气,怎肯承认自己是因缺风而病倒?
诸葛亮却不看他,径直走到案前,指着火攻图道:“此图甚妙,只是缺了样东西。”
“什么?”周瑜追问,语气不自觉地放软。
“东南风。”诸葛亮羽扇轻叩图上的风向标记,“都督的病,病根就在这里吧?”
周瑜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前这白面书生,竟看透了他的心事!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先生若能借来东南风,瑜愿拜先生为师!”
“拜师大可不必。”诸葛亮笑道,“亮虽不才,却识些奇门遁甲之术。三日后的子时,可在南屏山设坛祭风,保你得东南风三日三夜。”
鲁肃在旁插话:“南屏山离此有五十里,设坛祭风需准备什么?”
“需一百二十名军士,执旗守坛;取黑狗血、雄鸡白茅,以镇邪祟;再备高台三层,每层插二十八宿旗,外设八卦阵,内布六甲坛。”诸葛亮扳着手指,“这些物件,明日午时前需备齐。”
周瑜当即传令:“甘宁,你带一百二十名精锐,随诸葛亮去南屏山设坛,所需之物,一概满足!”他望着诸葛亮的背影,忽然对鲁肃道,“子敬,你悄悄跟着,看他搞什么鬼。若他弄不出风来,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南屏山的竹林里,雾气缠在竹梢上,像化不开的愁绪。诸葛亮指挥军士搭起三层高台,每层高三丈,周围插满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旗帜。高台正中摆着香案,供着北斗七星的牌位,黑狗血、雄鸡白茅都用陶罐盛着,摆在四周。
鲁肃躲在竹林深处,见诸葛亮换上道袍,披发仗剑,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暗暗嘀咕:“这诸葛亮,莫非真会呼风唤雨?”
第一日,诸葛亮在坛上打坐,除了让军士定时更换香烛,一句话也不说。甘宁耐不住性子,几次想闯进去,都被守坛的士兵拦住。
第二日,刮的仍是西北风。周瑜派来的细作回报:“诸葛亮只在坛上闭目养神,连饭都吃得极少。”周瑜闻言,眉头皱得更紧——若三日后无风,不仅火攻计泡汤,江东的士气也会一落千丈。
第三日黄昏,南屏山的雾气忽然散了。诸葛亮登上高台,仗剑作法。他口中念念有词,剑尖划过虚空,坛周围的旗帜竟无风自动。守坛的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连躲在暗处的鲁肃都屏住了呼吸。
“子时快到了。”诸葛亮望着天边的星象,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东南。他忽然下令:“擂鼓!”
顿时,高台周围的战鼓咚咚作响,与江涛声交织在一起。诸葛亮脱去道袍,露出里面的素色长衫,手持七星剑,绕着香案起舞。他的步法玄妙,时而如游龙,时而如惊鸿,剑尖挑起的火星落在香案上,竟燃起一小簇火苗。
三更时分,风忽然变了向。
起初只是微风,吹动了坛下的茅草;片刻后,风声渐厉,竹林发出哗哗的响;到子时正刻,东南风猛地刮起来,吹得三层高台的旗帜猎猎作响,连香案上的烛火都被吹得偏向西北!
“起风了!真的是东南风!”守坛的军士们欢呼起来。
鲁肃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去告诉都督,诸葛亮真的借来风了!
此时的吴军水寨,周瑜正披着裘衣站在船头。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忽然觉得胸口不那么疼了。亲兵来报:“都督,南屏山方向刮起了东南风!”
周瑜猛地抬头,见岸边的芦苇都往西北倒伏,江面上的水波正推着战船往北岸去。他一把抓住身边的黄盖:“公覆,你的火船准备好了吗?”
黄盖的后背还缠着绷带,却挺直了腰杆:“早已备好!只等都督下令!”
“传令下去!”周瑜拔出佩剑,指向北岸的曹营,“黄盖率二十艘火船为先锋,船头插青牙旗,诈降曹操;甘宁率快船接应;程普、韩当领军在后,见火起便冲杀!”
命令一下,江东的战船像离弦的箭般冲向北岸。黄盖的火船借着东南风,速度比寻常快船快了一倍。老将军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曹军水寨,忽然对身边的士兵笑道:“诸葛亮这风,借得真是时候!”
南屏山的高台上,诸葛亮已收了法事。他望着北岸隐约的火光,对守坛的军士道:“风已借来,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甘宁不解:“先生不跟我们走?”
“我还有事。”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烦请甘将军将此信交给鲁大人。”
等吴军士兵撤离,诸葛亮才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带着两个童子,往夏口方向而去。他知道,周瑜得手后定会来杀他——这东南风不仅烧了曹军,也烧断了孙刘之间最后的信任。
北岸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曹操站在楼船上,看着连环战船被火海吞噬,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他算准了天时地利,却没算到诸葛亮能借来东南风。
“撤!”他咬着牙下令,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吴军大营里,周瑜正举杯庆功。鲁肃将诸葛亮的信递给他,信上只有一句话:“亮已归夏口,公瑾破曹,功在千秋。”
周瑜捏着信纸,忽然将酒盏摔在地上:“诸葛亮!你以为跑得了吗?”他对蒋钦道,“带五百轻骑,去南屏山捉拿诸葛亮!”
可当蒋钦赶到南屏山时,高台上只剩下空荡荡的香案和几面被风吹倒的旗帜。东南风还在刮着,却再也吹不散周瑜心头的杀意。
夏口的刘备大营,诸葛亮刚进门就被刘备拉住:“先生,北岸火光冲天,是不是东吴得手了?”
“是。”诸葛亮喝了口热茶,驱散身上的寒气,“曹操大败,此刻正往华容道逃窜。”
“那咱们快去追杀!”张飞提着丈八蛇矛就要往外冲。
“不可。”诸葛亮摇头,“曹操若死,北方必乱,对咱们不利。让云长去华容道接应,放他一条生路。”
关羽领命而去时,诸葛亮忽然道:“云长,曹操曾善待你,这次放他走,也算了却一段旧情。”
关羽沉默点头——他知道,军师早已算准了一切。
三日后,东南风渐渐停了。赤壁的江面漂着烧焦的木板和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周瑜站在楼船上,望着南岸的夏口,忽然对鲁肃道:“子敬,诸葛亮这人,比曹操更可怕。”
鲁肃叹道:“可他现在是咱们的盟友。”
“盟友?”周瑜冷笑,“等我平定了荆州,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
此时的夏口,刘备正为诸葛亮设宴。帐外传来百姓的欢呼——他们听说曹军大败,都提着酒肉来劳军。诸葛亮望着帐外的灯火,忽然对刘备道:“主公,赤壁之胜只是开始。咱们该趁机夺取荆南四郡,为日后入川做准备。”
刘备举杯道:“全听先生的。”
酒过三巡,诸葛亮忽然望向赤壁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见周瑜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轻轻摇着羽扇,心里清楚,这场借风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夜南屏山的东南风,不仅烧出了三分天下的雏形,也吹来了一个英雄辈出、却又充满刀光剑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