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紫的传送光芒如同退潮般消散,熟悉的、带着铁锈与尘埃气息的腐朽空气涌入鼻腔。他们回到了“终焉循环”的某个节点——一座被巨大藤蔓植物侵蚀、半坍塌的废弃火车站。扭曲的钢铁骨架在猩红的视界中如同凝固的血管,破碎的穹顶透下血色的天光。
离(或者说,此刻意识深处正在发生剧变的鹤淮离)紧紧跟在墨泽身后。那双妖异的红瞳依旧贪婪地吞噬着猩红的世界,墨泽那由纯粹暗红能量流勾勒的轮廓,依然是这片血色荒芜中唯一的坐标。然而,在刚才传送完成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空间震荡波,毫无征兆地扫过这片区域!
这股震荡并非物理攻击,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针对深层意识结构的干扰!仿佛是“循环”系统本身在某个不稳定节点产生的“噪音”!
嗡——!!!
离的大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红瞳视界剧烈晃动、扭曲!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瞬间贯穿了他!
**记忆的洪流,决堤了!**
不再是之前实验室的碎片,不再是白色回廊的迷失…这一次,是完整的、清晰的、带着血肉温度与刻骨铭心的情感洪流!
* **童年的暖阳:** 哥哥温暖的手掌牵着他奔跑在开满小花的田野,笑声清脆。哥哥把他举过头顶,指着远方的风筝:“看,淮离,飞得多高!” 哥哥的怀抱,是风雨中最安全的港湾。
* **冲天的烈焰:** 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破碎!巨大的撞击!然后是…吞噬一切的火焰!灼热!窒息!黑暗中,那个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温暖身体死死地护在他身上,承受着烈焰的舔舐!哥哥痛苦扭曲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声音嘶哑破碎:“淮…离…闭眼…别怕…哥哥在…”
* **冰冷的绝望:** 再次醒来,是刺眼的白光和无尽的冰冷。哥哥不见了。只有束缚的金属台、冰冷的器械、戴着口罩的白影。剧痛!植入!撕心裂肺的哭喊:“哥哥——救我——!好痛——!” 那双透过观察窗的、冰冷评估的眼睛…那双…与此刻身前这个暗红轮廓主人的眼睛…如此相似的眼睛!
* **零陵的泪眼:** 石堡中,少女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胸口被贯穿时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她倒下前绝望而悲伤的凝视:“鹤淮离…活下去…” 以及最后…自己亲手湮灭她心口“奇点”时,那彻底归于虚无的空洞…
* **红瞳的熔铸:** 那撕心裂肺的、将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强行烙印进身体的极致痛苦!墨泽那冰冷而满足的声音:“你的世界…将永远只有一种颜色…”
所有的爱、所有的痛、所有的背叛、所有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墨泽精心构筑的所有精神壁垒!那些被强行覆盖、扭曲、深埋的记忆和情感,在这一刻,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姿态,彻底复苏了!
他是鹤淮离!
他有一个为他牺牲在火海中的、真正的哥哥!
而眼前这个牵着他、赋予他红瞳视界、被他称为“兄长”的墨泽…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实验室里那个冰冷的观察者!是夺走他一切、将他改造成怪物、并冒充他至亲的魔鬼!
巨大的悲伤、滔天的愤怒、被玩弄的屈辱、以及对零陵的愧疚…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疯狂切割着他的灵魂!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嘶吼出来,用尽所有力量扑向墨泽,撕碎这个魔鬼!
**但是!**
就在这毁灭性的情感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鹤淮离那在无数痛苦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和隐忍,强行扼住了这股冲动!
不能!
现在不能!
墨泽的力量深不可测!即使重伤初愈,即使自己拥有了红瞳,但体内渊核之力的枷锁、红瞳本身的烙印、以及墨泽对那团恐怖渊核本源的掌控…自己毫无胜算!贸然暴露,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是毫无价值的死!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了解真相!需要…为真正的哥哥、为零陵…讨回血债!
伪装!
必须伪装!
像毒蛇一样蛰伏!像最精密的演员一样演绎!
鹤淮离强行将所有的滔天巨浪压入意识的最深处,用钢铁般的意志在灵魂之上覆盖了一层冰冷、空洞的伪装。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颤动,红瞳中的光芒也只是因剧痛而本能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之前的茫然与空洞。他甚至没有停下跟随的脚步,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晃了晃,如同被那空间震荡波及带来的不适。
“唔…”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余韵的闷哼,仿佛只是被那突如其来的震荡伤到了。
前方的墨泽停下了脚步。红布条覆盖的“视线”精准地转了过来,锁定在离身上。那股强烈的空间震荡,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并且第一时间护住了自身。离的反应…似乎只是被波及的不适?
“怎么回事?” 墨泽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强大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扫过离的身体和能量波动。表面上看,能量稳定,没有异常暴走。精神波动…似乎有些紊乱,但在遭受冲击后也算正常范围。只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违和感?
“…震荡…好痛…” 鹤淮离模仿着之前离那种带着依赖和茫然的语气,声音嘶哑地回答。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看”向墨泽那暗红的能量轮廓。在猩红的视界里,这个轮廓此刻代表着最深重的仇恨与欺骗,但他必须用最“纯净”的眼神去“注视”它。
他张了张嘴,那个被墨泽强制灌输的、代表着绝对服从与虚假羁绊的称呼——“兄长”——已经到了嘴边。
但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口。
那个词,此刻如同淬毒的刀刃,割裂着他的灵魂。
一个更加久远、更加亲昵、却在此刻充满了致命讽刺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控制的、源自记忆深处的依赖感,轻轻滑出了唇齿:
“…哥…?”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痛苦后的虚弱和…试探?
墨泽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红布条下,那空洞的眼眶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哥?
不是“兄长”?
是…“哥”?
这个称呼,比“兄长”更简单,更…亲昵。它像一把钥匙,毫无防备地插入了墨泽冰冷心湖的某个角落,激起了一丝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涟漪。他想起在离(鹤淮离)意识崩溃边缘时,那声痛苦的“哥…墨…泽…?”的质问,也想起了在实验室记忆碎片中,那个幼童绝望哭喊的“哥哥救我!”。
难道…是刚才的震荡冲击,意外松动了他更深层的记忆碎片?让某些被强行覆盖的、关于“哥哥”的认知,以这种更“原始”的方式浮现了出来?并且…指向了自己?
这个推测,瞬间压过了那一丝微弱的违和感。比起离恢复全部记忆并伪装,墨泽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洗脑和红瞳烙印在意外刺激下产生的、更“完美”的深化结果!一个将他视为真正“哥哥”的、更加依赖和驯服的“容器”!
一丝冰冷的、扭曲的满意感,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审视。
“嗯。” 墨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命令口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认?“还痛吗?” 他甚至伸出了手,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精纯的能量,轻轻拂过鹤淮离的额头,如同安抚。
鹤淮离强忍着灵魂深处的颤栗和呕吐感,顺从地微微低头,让那冰冷的手指触碰自己。他感受着墨泽指尖传来的、属于仇敌的力量,心中却在滴血。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这个称呼,触动了墨泽某些未知的、或许与真正实验相关的记忆点,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
“好…好多了…哥…” 鹤淮离再次轻轻吐出那个字,声音里刻意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猩红的视界中,他“看”着墨泽那暗红的轮廓,眼神空洞依旧,但在这空洞之下,是无尽的冰冷仇恨与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不再叫他兄长。
他叫他“哥”。
这是最亲昵的称呼。
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是祭奠真正亡兄的悼词。
也是刺向仇敌心脏的、裹着蜜糖的匕首。
鹤淮离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了刀锋跳舞的绝路。他必须在墨泽的眼皮底下,在红瞳的枷锁之中,扮演好一个“记忆松动后更加依赖哥哥的离”。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复苏的记忆和刻骨的仇恨,寻找着墨泽的弱点,寻找着摧毁这个魔鬼、终结这无尽循环的机会。
“走吧。” 墨泽收回手,红布条转向车站深处,那里传来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活物的气息。“前面有‘污秽’的气息。让‘哥’看看,这双眼睛…是否更加锐利了。”
他自然地向前走去,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新的称呼,也习惯了身边这个“更加依赖”他的弟弟。
鹤淮离(离)立刻跟上,红瞳锁定着前方,猩红的世界里,仇恨在无声地燃烧。他轻声应道,如同最温顺的弟弟:
“嗯,哥。”
暗红的魔神在前。
披着温顺人皮的复仇者在后。
猩红的铁轨,延伸向未知的深渊。
而一场精心伪装的致命戏剧,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