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护城河边回来，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心神不宁。白天还好些，店里零星的客人能分散些注意力，可一到晚上，或者独处的时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如影随形。红衣女尸那双完好无损的绣花鞋，还有她母亲那充满怨毒的指控，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我旁敲侧击地想从王掌柜嘴里套点话，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讳莫如深的样子，要么说是我想多了，要么就丢下一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然后就埋头鼓捣他那些瓶瓶罐罐，不再理我。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糟透了。我既害怕，又忍不住想知道真相。那个仪式，那枚铃铛，还有昨晚的女尸……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店里擦拭一个落满灰尘的木雕摆件，忽然感觉右眼角一阵刺痒，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摸到了一点湿润。
摊开手心一看，指尖上沾染的并非透明的泪水，而是一小滴如同墨汁般粘稠、漆黑的液体！
我心里一惊，赶紧跑到柜台后面那面蒙尘的旧镜子前。镜子里，我右眼眼角下方，原本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小的、像是痣一样的淡褐色斑点，此刻竟然变得乌黑，微微凸起，而那滴黑色的“眼泪”正挂在下方，显得异常诡异。
这就是王掌柜强行“传承”给我留下的？昨晚是后颈的冰棱印记，今天是这渗出黑液的血泪痣？
就在我对着镜子惊疑不定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
世界仿佛褪去了一层色彩，又或者说，叠加了一层灰翳。空气中，开始飘荡起一些淡淡的、扭曲的黑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耳边也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像是隔着厚墙传来的呜咽和低语声。
我使劲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那种灰蒙蒙的、影影绰绰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小九，去，帮我把这个送到西街的李记茶馆。”王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递给我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洞察了我的异样，但什么也没说。
我浑浑噩噩地接过包裹，走出八方斋。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阳光明媚，但我的视野里，却始终笼罩着那层挥之不去的灰暗滤镜，那些飘荡的黑影和细碎的杂音也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昨晚受了惊吓，精神出问题了？
就在我心烦意乱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急匆匆地从我身边擦过。他看上去二十多岁，一脸疲惫，嘴里还叼着半根烟。
很普通的一幕，但在我的眼中，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只见那个外卖小哥的后背上，竟然趴着一个几乎与他身体融为一体的、扭曲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形似人形，却五官不清，四肢细长如同蜘蛛，紧紧地扒着外卖小哥的脖子和肩膀，一股肉眼可见的、代表着衰败与不幸的黑灰色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外卖小哥身上被那黑影吸走！
那黑影似乎还凑在外卖小哥耳边低语着什么，外卖小哥的表情越发焦躁，甚至有些茫然，完全没注意到绿灯亮起，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他才猛地回神，骂骂咧咧地加速冲了出去。
“喂！你……”我下意识地想喊住他，提醒他身后有“东西”，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载着那个恐怖的“乘客”消失在车流中。
这就是……鬼？传说中纠缠活人、散播厄运的伥鬼？！
我浑身冰冷，手脚发软。原来王掌柜说的没错，有些东西，不知道真的比知道要好。这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能力，带来的不是新奇，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
我失魂落魄地送完东西，不敢再多看周围一眼，只想赶紧回到八方斋那个相对熟悉的环境。抄近路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阴风夹杂着少女的叱喝声和某种非人的嘶吼，引起了我的注意。
巷子深处，一个穿着黑色哥特风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孩，正被一个浑身散发着浓郁怨气、舌头伸得老长、脖子上还缠着一圈勒痕的吊死鬼逼到了墙角！那吊死鬼怨气冲天，显然有些年头了，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它而变得凝滞和冰冷。
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手里却挥舞着一根……呃，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更像殡葬用品的黑色短棒。那棒子顶端还系着白色的纸钱，棒身上却歪歪扭扭地刻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这画风实在太过诡异。女孩的身手似乎还算敏捷，但明显不是那百年吊死鬼的对手，好几次险些被对方长长的指甲抓到，显得有些狼狈。
“区区百年怨灵，也敢在本姑娘面前放肆！”女孩嘴上不饶人，但额角的汗珠和微喘的气息暴露了她的窘境。
眼看那吊死鬼再次扑上，女孩躲闪不及，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渡魂铃！
或许是情急之下激发了某种潜能，也或许是这铃铛天生就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我握紧铃铛，对着那吊死鬼用力摇晃！
“叮铃——！”
第一声铃响，清脆而急促，如同冰珠落玉盘。那吊死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形猛地一滞，身上的黑气明显淡了一分！
有效！
我精神一振，再次摇响！
“叮铃——！”
第二声铃响，声音变得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吊死鬼身上的黑气如同被投入沸水的积雪，快速消融，它痛苦地扭曲着，发出无声的嘶吼！
那哥特少女也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我，还有我手中的铃铛。
我没有停顿，灌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摇响了第三下！
“叮铃——！”
第三声铃响，悠远而肃穆，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裁决！铃声过处，那百年吊死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身体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彻底粉碎，化作点点黑色的碎屑，在阴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和那个手持“一见生财”哭丧棒的哥特少女面面相觑。
“你……你这是什么铃铛？”少女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警惕，“你怎么会用引渡魂铃？”
“引渡魂铃？”我一愣，“我不知道，这是我们掌柜……”
“你是八方斋的人？”少女眼睛一亮，随即又上下打量我，“不对啊，老王头什么时候收徒弟了？还是个刚开阴阳眼的菜鸟？”
她怎么知道我刚开阴阳眼？
就在这时，市刑警队办公室里，陈锋正对着一堆关于红衣女尸案的初步报告皱眉。尸检报告确认是溺水身亡，但无法解释那双完好无损的古董绣鞋，以及死者手中紧攥的那枚刻有奇怪纹路的青铜碎片。最让他不安的是，昨晚停尸房值班保安坚称看到了“诈尸”，虽然被诊断为惊吓过度产生幻觉，但陈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封来自公安内部加密数据库的自动推送邮件。
标题是：【高相似度历史案件提醒】
点开邮件，附件里是一份被标记为“绝密”的陈旧档案。档案编号模糊，日期赫然是——二十年前！
档案内容摘要只有寥寥几行，却让陈锋瞳孔骤缩：
【案件地点：江城护城河】
【受害人：女性，身份不明】
【特征：身着古代红色嫁衣，溺水身亡，伴有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疑与二十年前‘青铜棺失踪事件’相关……】
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件？！陈锋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
而此刻，刚从巷子里出来，惊魂未定的我，正走在回八方斋的路上。天色渐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面很快积起了一片片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路灯昏黄的光晕。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快步走过一个较大的积水潭。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向水面——
水面倒映出的，不是我自己的脸，也不是天空和路灯。
而是一张苍白的、湿漉漉的、属于红衣新娘的脸！她就静静地躺在水底，黑洞洞的眼睛透过水波望着我。
然后，她咧开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阴森的笑容。
我吓得“嗷”一嗓子跳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再低头看去时，积水里只有我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和周围模糊的景物。
刚才那是……幻觉？还是……她真的在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