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走廊尽头的阴影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倚在窗台边,阳光透过窗棂,投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洒下一脸斑驳的光影。
“王上,可要属下前去打探一下那两人的底细?”一旁的侍卫巴图压低了声音问道,显然也看到了刚才在楼下的这一幕。
阿穆尔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必节外生枝,本王只是好奇,那夫妻俩虽然看起来貌合神离,但那女子走路的姿态,倒像是中原养尊处优的贵人。”
巴图顺着目光看过去,却见楚青鸾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一股矜贵之气。
尤其是方才与齐彻对峙时,那挺直的背脊,微抬的下巴,让人想到不肯低头的白天鹅。
“有意思。”阿穆尔突然轻笑出声,“中原人管这叫……扮猪吃虎?”
巴图皱眉:“王上,我们此行隐秘……”
“放心。”阿穆尔抬手打断他的话,眼神骤然锐利。
“本王没兴趣节外生枝,明日一早继续赶路,务必要在楚皇寿宴前找到她……”
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却让巴图不由地绷直了背脊。
他知道王上此行冒险来到大楚,为的就是寻找二十年前被迫入宫的那位心上人。
走廊的另一端,楚青鸾似有所觉,突然回头看向阴影处。
可此时那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混杂着草原风沙的气息,在空中缓缓消散。
……
沐浴更衣之后,小二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楚青鸾慢条斯理的吃着,余光却一直留意窗外的动静。这家客栈虽小,可这镇子附近却有一条官道,方才她进店也留意到,时常会有来往的客商,或许……
“在看什么?”齐彻突然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吃完就休息,明日一早,天不亮咱们就出发。”
楚青鸾放下筷子,忽然道:“本宫要喝酒。”
“什么?”
“我说,”她抬眼直视齐彻,“我要一杯温热的黄酒,你知道的,本宫习惯了睡前要饮一杯。”
这是实话。
从前在江南的时候,那里地处潮湿,她确实有这么个习惯。
齐彻眼神微动,似在回忆些什么。片刻后,他竟真的起身,去叫小二。
走之前,他特意嘱咐楚青鸾,“乖乖呆在这里别动,否则,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说完,齐彻就转身下了楼。
一刻钟后,小二送来了温热的酒水。楚青鸾接过酒杯,在齐彻的注视下缓缓饮尽。
酒液入喉,暖意从胃里缓缓升起,她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
“满意了?”齐彻问她。
楚青鸾放下酒杯,忽然朝他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多谢。”
这一笑,让齐彻愣住,眼底的阴鸷都驱散了几分。
入夜之后,楚青鸾和衣而卧,背对着齐彻。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她能感受到齐彻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如跗骨之蛆。
“青娘,”齐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你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
楚青鸾闭眼假寐,不予理会。
她在等。
等隔壁厢房那个男人的动作。
深夜,四周寂静,只与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不好了,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
楼下,突然爆发的喊叫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齐彻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窗户边。
推开窗户的瞬间,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阴晴不定的脸。
“我们的马……”他喃喃自语,手指下意识的抓紧窗棂。
着火的方向,似乎正好是马厩的方向。
楚青鸾慢条斯理的坐起身:“要去看看吗?”
齐彻转身,目光阴鸷的盯着她:“你很想我离开?”
“我只是提醒你,若没了马,这穷乡僻壤之地,可不容易找到替换的。”
这时,楼下传来掌柜撕心裂肺的喊声:“快救火啊!马厩连着酒窖呢,这下全完了!”
齐彻的拳头紧了又松。
楚青鸾见他犹豫,语气平静:“那就别去了,大不了多住几日。
等过往的商队,总能买到马。”
殊不知,这句话却让齐彻陷入更深的犹豫。
他们本就是伪造的身份,官府也一定会封锁城门到处搜查,别说一天,就是多待一刻钟,都会有未知的风险。
片刻后,他忽然大步走到床前,从行囊中取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并一把抓住楚青鸾的手腕。
“为了以防万一。”齐彻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将银链的一端栓在床柱上,另一端扣住楚青鸾的手腕。
“等我片刻,马上就回来。”
楚青鸾目光极冷,凤眸一瞬不瞬的审视着他。
“齐彻,你最好祈祷,你能活着落到本宫手里。”
齐彻的眼底似有挣扎,更多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偏执。转身抓起墙角的水囊就往楼下冲。
然而就在齐彻走后,隔壁厢房门打开,阿穆尔大步走了出来,径直来到楚青鸾所在的厢房。
见齐彻已经离去,楚青鸾独自一人在此,却被一根细链给锁着,不禁眉头一蹙。
他上前一步,在楚青鸾面前站定,用不太标准的大楚话问道: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接下来,你该告诉我,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纹路?”
阿穆尔说着,忽然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处的纹身。
那是一副苍狼啸月的图腾,狼首昂扬向天,利爪下抓着一轮新月——楚青鸾此前在姜嫔的宫中见过。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齐彻下楼唤小二送酒的时候,她透过虚掩的门缝,亲眼目睹一个醉汉踉跄撞上走廊里的阿穆尔。
那醉汉慌乱间扯开了阿穆尔的衣领,这枚纹身就猝不及防的暴露在灯光下。
侍卫巴图当即就要拔刀,却被阿穆尔一个眼神给制止。那醉汉意识到不对,连连告罪。
阿穆尔只是整理了下衣襟便转身离去。
但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已足以让楚青鸾认出,这与姜嫔珍藏的那枚狼首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现在可以说了?”
阿穆尔指着自己胸前的纹身,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楚青鸾:“你方才用西域话说的‘苍狼之誓言’是什么意思?”
楚青鸾轻抬手腕,“阁下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如好事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