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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砖地面紧贴着沈知微的脸颊,残留着她咳出的、已然半凝固的暗红血迹,散发出浓重的铁锈腥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她蜷缩在巨大的金笼角落,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湖底,被厚重的淤泥和猩红的幻象碎片死死缠绕。

肿胀流脓的尸体…幽绿恶臭的脓水…密林深处的废弃矿洞…浸泡在死水潭中的扭曲异兽骸骨…黑紫色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矿石…还有…那支趁着夜色、将散发绿光的诡异淤泥倾倒入水源上游的蒙面军队…以及…其中一个士兵腕甲内侧,那只振翅欲飞、爪下踏着荆棘的玄鸟徽记!

靖王萧烈!

这个名字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沈知微濒临崩溃的意识!西南瘟疫…竟是他所为?!那个传闻中早已疯癫、被圈禁的废王?!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了报复萧彻?为了夺权?那滔天的杀孽…仅仅是为了权柄?!

巨大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混合着预言反噬带来的毁灭性剧痛,如同狂暴的飓风,彻底撕碎了沈知微最后一丝清醒。她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更多的鲜血混合着涎水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的金砖。视野彻底被翻滚的猩红和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不知沉沦了多久,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冽的凉意,如同黑暗中垂下的蛛丝,再次触碰了她麻木的意识。那凉意并非来自掌心那枚灼热的血契符文,而是源自她的额头。

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正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力道,按压在她滚烫的太阳穴上。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内息,如同汩汩清泉,顺着那指尖缓缓渡入她枯竭混乱的识海,强行抚平着狂暴的痛楚和混乱的幻象。

沈知微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没有刺目的暗金笼条,也没有猩红的荧惑星盘碎片。只有一片朦胧跳动的、暖黄色的烛光。烛光勾勒出一个穿着青色太医常服的、清瘦而熟悉的侧影。

是林慕白。

他半跪在金笼之外,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穿过冰冷的笼条缝隙,指尖稳定而精准地按压在她剧痛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与这冰冷囚笼的氛围格格不入。烛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神被长长的睫毛遮掩,看不真切。

沈知微的意识如同破冰般艰难地浮起一丝清明。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林慕白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收回按压太阳穴的手,从旁边拿起一只小小的白瓷杯。杯中盛着温热的清水。他小心地将杯子递到笼条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近乎温和的语调:“先润润喉。”

沈知微挣扎着想抬手,却发现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般,虚弱得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林慕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力。他沉默了一下,随即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托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则将杯沿轻轻抵在她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清水缓缓流入沈知微灼痛的喉咙。那温和的触感和滋润感,如同久旱逢甘霖,让她几近枯竭的身体本能地贪婪吞咽起来。几口水下去,喉咙的灼痛稍缓,意识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林慕白放下水杯,重新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东西——是一把极其小巧、闪着银光的剪刀。他的目光落在沈知微的脸颊旁,落在她那缕凌乱汗湿、紧贴着苍白皮肤垂落的发丝上。

那缕发丝…根部已然蔓延开一大片刺眼的、如同霜雪般的银白!比她昏迷前看到的范围大了数倍!几乎从鬓角延伸到了耳后!在昏黄的烛光下,那银白散发着一种枯败、死寂的光泽,触目惊心!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悲凉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生机流逝…本源枯竭…她真的…时日无多了吗?

林慕白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凝重、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他沉默地看着那刺眼的白发,看着沈知微眼中瞬间涌起的绝望和恐惧,片刻之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捻起那缕夹杂着银丝的发梢。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脆弱、随时可能破碎的琉璃。指尖的薄茧无意间擦过沈知微冰冷的耳廓,带来一丝细微的麻痒。

沈知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这种过于亲昵的接触,在这种地方,由林慕白做出,显得如此突兀而诡异。她下意识地想避开,身体却虚弱得无法动弹。

林慕白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捻着那缕白发,另一只手拿起那把小巧的银剪。剪刀锋利的刃口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微微俯身,靠近笼条。温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药草的气息,轻轻拂过沈知微的脸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极其稳定,小心翼翼地将剪刀的刃口,对准了那缕白发与下方尚存墨色的发丝交界处。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响。

一缕夹杂着大半银白的发丝,被林慕白精准地剪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缕断发,在烛光下仔细看了看。银白与墨黑交织,如同枯败的生命与残存的生机相互纠缠。他的眼神更加晦暗,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

他没有将那缕断发丢弃,而是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什么珍贵之物般,将其收入了随身的药囊之中。

做完这一切,林慕白才重新看向沈知微。她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惊疑、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沉默了片刻,从药箱中取出金针和药膏,开始为她处理胸前后背那些在预言反噬和挣扎中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动作依旧轻柔谨慎,带着一种刻板的专业。

“陛下已知晓西南瘟疫之源在水系上游。” 林慕白一边专注地涂抹药膏,一边低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沈知微能听见。“已命八百里加急封锁水源,焚烧染疫之物,隔离病患。你…暂时安全了。”

暂时安全?沈知微的心并未放松。她想起了那支蒙面的军队,想起了那腕甲下的玄鸟踏荆棘徽记!靖王萧烈!这个关键的名字,这个足以引爆朝堂的巨大阴谋,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陷入了昏迷!萧彻知道吗?林慕白知道吗?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喉咙里挤出那个名字:“靖…靖王…”

然而,声音微弱嘶哑,如同蚊蚋。

林慕白涂抹药膏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沈知微的嘴唇!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极其复杂的警告!他迅速扫了一眼宫殿深处那片浓重的黑暗阴影,随即猛地伸出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沈知微干裂的唇上!

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封印,瞬间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那个禁忌的名字!

“噤声!” 林慕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切!他的眼神死死盯住沈知微,那里面翻涌着警告、忧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有些真相,未到时机说出口,便是催命符!”

催命符!

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沈知微的心!靖王…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林慕白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他按在她唇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激动?

就在这时,林慕白按在她唇上的手指,极其隐蔽地、用指腹在她干裂的唇瓣上,极快地划了几下!那动作极其细微,如同无意识的颤抖,但沈知微却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随意的划动!

那是一个字!

一个用指腹在她唇上无声写下的字!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头顶!巨大的震惊让她忘记了呼吸!那个字…那个林慕白冒着巨大风险、用如此隐秘方式传递给她的字是——

“忍”!

忍?!

忍什么?忍下靖王的真相?忍下这不公的囚禁?忍下这加速流逝的生命?!

林慕白迅速收回手指,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从未发生。他重新低下头,继续为她处理伤口,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更加深邃难测。

“白发…是反噬入骨、生机枯竭之兆。” 林慕白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带着医者的冷静陈述,仿佛在转移话题,“不可逆转。我能做的,只是延缓它的蔓延,减缓你的痛苦。”

他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仔细地替她拉好衣襟。然后,他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物件。那物件不大,方方正正。

林慕白隔着笼条,将那个油纸包极其隐蔽地塞进了沈知微虚软无力的手中。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指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这是‘寒髓草’研磨的粉末,混了‘玉髓膏’。” 林慕白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气息,“寒毒发作、痛不可当时,取绿豆大小,舌下含服。可暂缓寒毒钻心之痛,但…会加剧困倦,慎用。”

寒髓草…玉髓膏…沈知微听说过这两种极其罕见的药材,据说有压制极寒剧痛的奇效,但也带有强烈的致幻和麻痹作用,过量使用如同饮鸩止渴。林慕白给她这个…

她紧紧攥住那个带着他指尖余温的油纸包,如同攥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她抬起眼,看向笼外那张清冷疲惫的脸。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他到底是谁?他口中的“旧主”…又是谁?

林慕白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他收拾好药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笼罩着笼中虚弱的沈知微。

“好自为之。” 他再次留下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他提起药箱,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知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林慕白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背对着金笼,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中显得有些僵硬。他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空旷冰冷的石殿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一个极低、极轻,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带着无尽追忆和复杂情绪的声音,如同叹息般飘入沈知微的耳中:

“…一个…守着旧主承诺的…亡魂罢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提着药箱,身影如同融入烛光边缘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殿深沉的黑暗之中。

偌大而冰冷的石殿深处,再次只剩下沈知微一人。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掌心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油纸包坚硬的一角硌着她的手心,带来一丝微弱的触感。她缓缓摊开手掌,借着笼外远处微弱的烛光,极其小心地、一层一层地剥开那层油纸。

油纸剥开,里面并非药粉。

静静躺在油纸中央的,是半块断裂的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强行掰断。玉佩上雕刻的纹样极其古拙奇异——既非龙凤,也非花鸟,而是一株形态扭曲、仿佛在狂风中挣扎的梧桐树,树根深深扎入一片破碎龟裂的土地。在断裂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半只振翅欲飞、却被无形力量撕扯住翅膀的鸟爪轮廓。

这纹样…沈知微从未见过。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仿佛这半块冰冷的玉佩,与她有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冰冷而沉重的联系!

旧主承诺…

亡魂…

梧桐…

断翅之鸟…

林慕白的话语和这半块诡异的玉佩,如同冰冷的迷雾,瞬间笼罩了沈知微的心头。巨大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取代了身体的剧痛和死亡的恐惧。

她死死攥住那半块冰冷的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那株扭曲的梧桐和断裂的鸟爪轮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悸,投向宫殿深处那片林慕白消失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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