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甸甸地坠落,像一块裹满水藻的陨石砸向黑暗的海床。
痛楚是永恒的底色。断裂的锁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扯着破碎的肌腱和植化金属,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错位声。身下冰冷地面传来的寒意直钻骨髓,与她心脏深处那几乎停摆的紫痕传来的阵阵冰冷死寂相互呼应。那枚紫痕如同一口行将枯竭的泉眼,每一次艰难的搏动,涌出的不再是温热的希望,而是疲惫冰冷的铁锈味。血沫带着焊剂和润滑油的甜腥,固执地沿着她破裂的唇角蔓延,滑落在地,形成一小片暗色的、粘稠的沼泽。
“……呃…”微弱的呻吟卡在蜜糖撕裂的喉咙深处,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却像吸入了一把把冰碴。她能感知到心脏那越来越微弱的反抗,每一次搏动后漫长的、近乎永恒的停歇,都在推着她滑向黑暗的深渊。眼皮如同坠了铅块,世界在迅速缩小、模糊。右臂断口处那圈烧灼后的焦痕隐隐作痛,成为躯体上最清晰的知觉标记。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轻微的触碰,如同风中游丝,落向了她垂在冰冷地面的左手小指。
冰的。
带着一种新生命无法避免的湿润。
蜜糖残存的意识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本能的警惕。但这点微弱的念头,瞬间便被更强大的虚软和寒冷碾碎。那触碰并未停止,笨拙而执着地从冰冷的小指边缘,一点点向上挪动。
一只小小的、遍布细碎伤痕和半凝固血迹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左手手背上。
婴儿的手指近乎无色,冰冷的温度下跳动着微弱但倔强的生命搏动。 他匍匐着,从破碎的星尘刑台边缘爬了过来,小小的身体因为背部巨大且被新戒指强行约束着的恐怖创口而严重蜷曲扭曲,脊柱像是被什么巨力折断后又强行拼合的玩偶。那张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稚嫩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混沌的茫然。
然而,他的双眼,却死死地、用一种超乎年龄的执拗,锁定了蜜糖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暗灰色眼眸。
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小手,掌心中央,猛地凸起一束由淡金色刑天焊液与粘稠星尘混合而成的物质“触须”!它尖锐而湿滑,如同刚刚突破虫卵外壳的幼兽螯刺,直直刺向蜜糖手腕上淡青色皮肤下微微搏动的血管!
“呜……!”蜜糖瞳孔猛然收缩,残留的最后一点力气让她本能地试图抽手。
但太晚了。冰冷、带着刺痛感的尖端,精准地刺入!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更像是被一根浸透了液氮的探针瞬间刺穿了皮肤的表层。然后——
嗡……!
婴儿手指上那枚吞噬了工程师颅炉的戒指,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或吞噬的幽暗光芒,而是一种……沉凝的、内蕴流动星尘涡旋的冷银。戒指表面蚀刻的宇宙原始伤痕般的纹路,此刻仿佛变成了细微的能量河流。
无数冰冷的、散乱的碎片,如同宇宙深空中漂泊的垃圾海,直接轰击在蜜糖残存的精神壁垒上!
影像、气息、温度、声音……混乱地交织、冲撞、旋转——
* 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骨锯切割坚硬脊椎的摩擦声……冰冷的骨粉簌簌落下……
* 九岁蜜糖在麻醉中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画面:父亲低下头。那双总是蕴含着数据和公式风暴的银色眼瞳中,清晰地滚动着一滴巨大、沉重的泪水,砸在她手术台旁冷硬的不锈钢上,碎裂开绝望的水痕。
* 昏暗的后巷油污地上,一只被拆解、内脏线路暴露的机械猫玩偶残骸旁,一只幼小的、带着伤痕的手(蜜糖?)和一个成年男人(工程师?)的食指指尖,沾满了油污和泥土,在冰冷的锈蚀金属零件堆里,笨拙地试图拼合一颗滚落出来的玻璃眼球……
* 滚烫的铁屑飞溅!戴着厚重防护镜的工程师俯身焊接着微型引擎,他眼尾的皱纹里嵌着灰尘和金属微粒,一只小手(蜜糖?)攥着他沾满机油污渍的工装裤一角,小脸被焊接弧光映得亮堂堂……安全裤的口袋边缘,露出一角鲜艳的布娃娃裙边。
* 刑天病毒暗红色的庞大虚影在爆炸的星核戒指强光中溃散蒸发,发出撕裂灵魂的无声尖啸……
* 冰冷的骨灰被投入心脏熔炉前的最后一瞬,蜜糖的手指拂过坛身,指腹感受到最后一丝余温……一个模糊的念头穿透骨灰传入她意识:“……对不起……我的糖……” (夹杂着如释重负的痛苦和深深的愧疚?)
碎片!全是破碎的、尖锐的情感碎片!冰冷的手术台灯光!父亲的眼泪!机油味和零件冰冷的触感!焊接的灼目白光和暖色调的布娃娃!病毒毁灭的疯狂咆哮!骨灰坛上最后一抹似真似假的余温……所有这些冰冷与温暖、撕裂与守护、创痛与希冀的画面,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机油味、铁锈味、血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刨花香(工程台的味道?),硬生生塞满了蜜糖行将沉寂的脑海!
“啊啊……呃啊!”蜜糖浑身剧烈抽搐起来。这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精神核心被无数把尖刀同时搅动的折磨!无法辨认!无法归类!无法承受!她想甩开那只冰冷刺入的手腕,想封闭这一切。
但婴儿的手指,如同焊死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孩子的手指痉挛般猛地收紧,五根瘦小的指头深深陷进蜜糖冰冷的手背皮肤里。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因为疼痛,更像是那些同时涌入他稚嫩心灵的巨大、混乱的信息流同样撕裂了他。混沌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剧烈冲突、挣扎的神情,像是两块大陆在幼小的头颅内部撞击、隆起、粉碎!
“呜哇……呃……”婴儿猛地张开口,发出一声撕裂、不成调的呜咽。他低下头,本能地、带着一种试图止住这疯狂信息混乱的原始冲动,朝着蜜糖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苍白锁骨——那个他曾噬咬过的伤口边缘,再次狠狠咬合下去!
尖锐的乳牙狠狠刺入冰冷的皮肤和未完全愈合的植化组织!
剧痛穿透了冰冷的麻木!蜜糖瞬间弓起了腰!
“——!”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毫无意义的空气摩擦音。
血珠顷刻渗出!混合着婴儿口涎那特有的微甜气味和一丝焊剂金属味,一起弥漫开来!
就在这剧痛爆发的顶点,一个更清晰、更沉重的碎片陡然凸显,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混乱嘈杂——
……
<意识碎片涌入>
【场景】:摇晃而狭小的维修艇内部。空气里弥漫着焊剂、润滑油和一种……温暖的糊味。光线黯淡,只有几盏小功率工作灯散发微弱的光芒。
【听觉】:背景是均匀、沉闷的引擎轰鸣和宇宙尘埃撞击艇体的沙沙声。近处,是液体在小型器皿里被小心搅动的轻柔“咕噜咕噜”声,以及勺羹偶尔碰触器壁的细微叮当声。
【嗅觉】:焊剂、机油的刺鼻味道被另一种更温暖、更踏实的气息中和——浓郁的谷物的糊味(像是玉米糊?)中,夹杂着某种干燥松木被烘烤后的淡淡芳香(艇内工程台的碎屑?),还有一种……极淡的、汗水混着机油和疲惫的气息,稳定而可靠地弥漫在空气里。
【触觉】:蜜糖自己(意识代入,感觉是幼年的身体?)被包裹在一件宽大的、带着机油污点和金属碎屑、边缘磨得发白起球的深蓝色工装外套里。外套残留的温度和一种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坚实骨感的支撑感,让她幼小的身体在颠簸中感到安全和温暖。她靠着的胸膛,能感受到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衣料传递过来,规律得像艇外那些星辰运行的节奏。外套的硬质领口边缘,带着磨损后微微发毛的触感,摩擦着她小小的下颌皮肤。
【视觉\/核心画面】:视线略低,焦点并不特别清晰。面前一只被油污晕染了本色、缺了口的白色搪瓷小碗,碗里盛着半碗淡黄色、冒着袅袅热气的玉米糊糊。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大手,指关节粗大有力,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机油黑垢,此刻却异常稳定、轻柔地握着一只同样斑驳的金属小勺,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糊糊喂到她嘴边。
蜜糖(童年的声音,有些依赖的含糊):“爹……好烫……”
大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地将那一勺糊糊稳稳递回勺边。金属冰凉的触感与糊糊腾起的热汽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工程师(声音低沉,但异常温和,带着一种被安全头盔或狭窄舱壁过滤后的嗡嗡共鸣):“嘘……张嘴,爹给你吹吹。”
话音未落,那只握勺的、带着机油黑垢的大手,以与他庞大躯体全然不符的灵巧,将那勺糊糊在碗沿极快地、极快地、又极轻地刮蹭了两下!滚烫的表面与碗壁碰撞瞬间降温。
动作迅捷得不像是为了降温,更像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蜜糖感官聚焦】:
* 那金属勺边轻轻刮蹭白瓷碗壁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 碗壁残余的微温隔着空气传递到嘴唇的温热感。
* 以及糊糊入口瞬间,恰到好处的温吞。
* 玉米香甜的淀粉气息与糊糊润滑的口感瞬间在口中化开……
* 包裹全身的工装外套上,混合着机油、汗水和某种干燥松木刨花的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伴随着呼吸涌入鼻腔……
<碎片结束>
……
“噗通——噗通——噗通——”
死寂的紫痕,如同一个被强行唤醒的迟钝器官,猛烈、痛苦、毫无章法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断裂的神经剧烈抽搐!冰冷铁锈的味道依旧浓重,但在那窒息的搏动间隙,一丝……一丝微弱、微弱到几近消失的热力,顽强地在那近乎停摆的深渊核心中炸开!
蜜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尚未完全聚焦,里面翻滚着惊涛骇浪——童年糊糊的暖香、工装外套的触感、父亲那只握着小勺稳定到令人心酸的手、碗壁被刮蹭的沙沙声——这一切与她眼前冰冷的现实、手腕那刺入的冰冷触须、锁骨伤口被咬噬的剧痛形成了无法调和的、近乎残酷的割裂!
眼泪——滚烫的、带着强烈盐分和铁锈气息的眼泪,如同决堤的熔岩,冲破了早已干涸的眼眶!灼热地划过冰冷脸颊上的血污和尘垢!她像个迷路后绝望啜泣的幼童,而非一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战士。
“……爹……”一个扭曲、嘶哑,却带着孩子般浓重哭腔的音节,在她齿缝间迸裂开来。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骤然涌起的、对那份被遗忘被割裂的温暖的极致渴望与迷失。
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摔碎成更小的水珠。
也砸落在婴儿那咬合着她锁骨的额头上。
婴儿混沌的眼睛骤然定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牙齿。冰冷的嘴唇离开了蜜糖皮开肉绽的伤口,上面沾染着淡粉色的唾液与蜜糖新鲜的血迹。他抬起了那张迷茫混沌的小脸,泪珠恰好打在他微蹙的眉心,溅开微小的水花。
这滴泪,似乎蕴含着某种他从未感知、却又本能渴求的信号。
婴儿覆盖在蜜糖手背上的小手猛地加力!他手腕处刺入蜜糖血管的那根由刑天焊液和星尘能量构成的触须,骤然发出了嗡鸣!
一股远超之前的、更加冰冷且狂暴的信息流——夹杂着刑天那纯粹的熵增与毁灭意志——沿着这条链接着两颗心脏的冰冷“导管”,决堤般冲向蜜糖那刚被一点脆弱回忆唤起温度的心脏!
“嘎吱——嘶啦——”蜜糖心脏紫痕深处,那勉强维持的最后一点微光和搏动,瞬间被这股冰冷的毁灭洪流压制!紫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烈挣扎摇曳了一下,迅速黯淡、频临熄灭!她喉头一甜,一口带着紫色星尘碎屑的黑血涌上!
右臂断口那圈焦炭般的皮肤边缘,那块闪烁着诡异绿光的Ω烙印,此刻光芒暴涨!它不再是浅浅透出的微光,而是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炽热灯珠,疯狂地向外辐射着妖异的绿色光芒!一个由无数菌丝组成的、扭曲诡异的Ω印记轮廓,在烧焦的断口皮肤下清晰浮现!那光芒几乎要穿透焦痂,仿佛里面蕴藏着另一个菌丝构成的疯狂世界!
阿雅菌丝的意志在咆哮!腐蚀刑天金属的饥渴!毁灭工程师遗骨的疯狂!
就在这意识濒临沉沦,冰冷和绿光即将吞噬最后一点感知的刹那——
蜜糖的左手!那只被婴儿冰冷的血污手掌紧紧抓住覆盖着的左手,指尖触到了散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某物!
冰冷、粗糙、边缘带着熔断的痕迹。是之前那根被她用来投掷、熔断了刑天锁链的残骨碎片!
指尖碰触到的瞬间,父亲最后残留在骨头里的信息碎片如同静电般传递而来——那里面没有言语,没有意志,只有一种刻骨的眷恋和不舍,如同风中飘散的骨粉。
蜜糖残存的意识在冰与火的夹击下猛地聚拢!童年糊糊的暖流、阿雅菌丝腐蚀性的杀意、工程师骨头的不舍眷恋、对婴儿本能的守护冲动、刑天那冰冷的毁灭意志——这些彼此冲突的能量在她千疮百孔的神经末梢爆开、混熔!
“——呃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从撕裂胸腔深处迸发、混合着血与泪的尖啸,蜜糖的左手不再是徒劳的被动!她以生命最后的爆发力,猛地挣开了婴儿冰冷手掌的覆盖!五指死死攥住了那块烧焦的、边缘锋利如刀的工程师断骨!毫不犹豫地、用尽所有残存的本能与情感聚合的力量——
狠狠地将这根骨头最锐利的尖端,对着自己右胸——那枚剧烈起伏、频临死亡熄灭的、布满蛛网般紫色死光的紫痕心脏位置——
捅了下去!
“噗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