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堀北。」
「我平时也不是这个时间就睡的人,总觉得不太习惯。」
「我也是。」
——当然,这是谎言。
我只是单纯不需要熟睡罢了。
现在我的身体和大脑有一半已经处于休眠状态。
「身体还好吗?」
「不能说完全没问题……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那就好,别太勉强自己。」
我将目光从篝火稍微偏移了一下,便对上了堀北的目光。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梦幻感。
「我知道……我也有可以依靠的朋友在,才不会逞强一个人来硬撑。」
——真想把这句话让四月的堀北听听。
「说起来,那个荒唐的作战计划就是你想出来并实施的,你居然还在这说别人别逞强,真是让人无言。」
她的目光落在那六个据点装置上。
「但你不觉得这是个既高效又低风险的作战方案吗?」
「嗯,这一点确实无可反驳。」
回想起来,每次我把装置搬回来的时候,她脸上都带着那种复杂的表情。
我的行动在她看来,果然还是让人费解吧。
「……」
此时堀北沉默下来,目光彷徨地停留在篝火周围。
「在烦恼什么吗?」
「唔……也不是……不,其实算是吧。」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听听看。」
「……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做出什么贡献。」
「……」
「你果然不会说‘不是这样的’这种安慰的谎言呢。」
「你自己也清楚吧?」
「是啊……我确实什么也没做。」
我察觉到,她的视线从篝火移向了我。
「考试刚开始没多久,就因为要不要建厕所的问题导致班级分裂了。而你,巧妙地引导了大家的怒火与不满,把它们转化成了共同目标,并且顺利解决了争议。」
「那其实是个早就定好结论的导向型讨论啦。」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忽视反对意见,而是把讨论变得合理,并得出了结论。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换成我来调解,班上的人会愿意听我说话并接受我的意见吗?」
——原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
「我自己觉得,这不可能。因为我还没得到大家的信赖。」
「也不完全是那样喔。」
「不需要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说的是事实。或许你自己没注意到,现在的你,已经是那个为拯救班级而奔走的可靠存在了。」
「我……是吗?」
「嗯,堀北你就是那样的存在。」
「……」
她似乎还是难以相信,但明明她那如刺猬般的警戒心最近已经逐渐平息。
我甚至感觉我俩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不过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堀北同学的危机感,或者说是不安……如果我们要继续以A班为目标前进的话,确实需要到达一个能让班级接受自己意见、意志甚至策略的位置才行。」
「……说得没错。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再次将视线投向我,那张被不安与焦躁困扰的脸就那样面对着我。
确实,毕竟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走到现在,大概还不太懂要怎么去做到那些事情。
「班上的人其实早就知道你是个优秀而且负责任的人了。接下来你只要稍微再向他们靠近一点就够了……比如,早上起床时打个招呼啦,或者帮大家做点什么事情,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就好。」
「……」
「以现在的你来说,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说‘这种事没必要’了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稍稍凑近她的脸观察她的反应。
「是、是啊……」
她稍微移开视线,脸颊也微微泛红了起来,肯定不仅仅是因为篝火的映照。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也知道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
堀北的脸更红了,甚至仿佛有些羞涩地微微颤抖。
「我们是朋友。可以分担困难、一起讨论目标。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嗯、嗯……说得对。」
她把视线“唰”地转回篝火上,那个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
「既然难得有时间,要不要来聊聊接下来的事?」
「具体是指什么?」
「比如今后班级的发展方针吧……如果这次的考试我们能顺利进行下去,我觉得d班可以一下子冲到b班的位置。」
「只要其他班级不拿出同样不讲道理的策略,应该是有可能的。」
「清隆也说过,就算我们现在变成了A班,也可能无法维持住那个位置……你怎么看呢,堀北同学?」
堀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或许对她来说,尽快升到A班、被学生会长认可才是她最大的目标。
所以,她不愿去面对“即便升到A班也维持不住”这种负面假设吧。
「这个嘛……」
「你回想一下四月那时候的d班,那才是我们本来的实力吧?」
「确实。」
「嗯,虽然最近班级凝聚力也有了,气氛也不坏。但想要长期维持在A班那个位置,现在还远远不够。」
「那你打算怎么做?」
「嗯,这就是让我头疼的地方了。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我希望能把和A班之间的差距控制在100到200点左右,营造一种‘再努力一点、再冲刺一下就能追上’的班级氛围。」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但事情真的会如你所愿那么顺利吗?」
「那就得看今后的节奏了。我们也不清楚未来一年会有多少次特别考试,班级积分会有多大浮动……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现在还只是第一年的夏天。」
「你是想说——不用着急,是吗?」
「这可能是你比较难接受的想法吧?」
「不,其实我并不排斥……确实,现在也许是提升整体综合实力的阶段。」
堀北意外地没有反驳,看样子是接受了我的观点。
「嗯……谢谢你。」
「你为什么突然要道谢?」
「我原本以为你会骂我一顿的。」
「笨蛋,因为你的说法我能接受,所以我当然不会那样。」
「是吗?但如果是四月时候的你,肯定会板着脸盯着我看——啊,好痛好痛。」
她毫不留情地用手刀连续敲打着我肋部,虽然力度不重,但还是带点痒意。
「不要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
「……我确认一下,从现在开始,我们的重点是班级的成长,对吧?」
「没错。我们要建立比现在更强的团结和信赖,同时提升学力,任务可以说是堆积如山。反正,只要我们能在三年级最后的特别考试成为A班,那就够了,把这个作为目标继续努力吧。」
「明白了,我也会帮忙的。」
「拜托你了,堀北老师。」
「……老师?」
「你经常照顾那些快挂科的学生嘛。我和清隆也聊过,说你简直像个可怕的老师一样。」
「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似乎没什么自觉,但她确实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类型。
「话说回来……天成君,你现在直接叫绫小路君的名字了呢。」
「嗯,有点契机吧。我想我们真的成了朋友。」
「是吗……」
「说到名字,须藤还挺想用名字叫你来着……」
我这么一说,她脸上露出了点不满的表情。
「是啊,他真是没礼貌。」
「咦,你没答应他啊?」
「……我为什么要答应?」
「彼此亲近的人,不都是用名字互相称呼的吗?」
从那天晚上交手之后,我和清隆就成了那样的关系。
「我和须藤君之间还没亲近到那个程度吧……」
「你不是经常关照他吗?一般人眼里,那已经算是关系不错了。」
「是这样吗?」
「我觉得是这样。」
「……那,我和你之间呢?」
「我和堀北同学不就是亲密的朋友嘛。」
「那你怎么不叫我名字?」
确实,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
但师父曾教导我:要注意和女性的距离,太过亲昵也不好。
回想起那晚我居然要求她教我“恋爱”,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可能确实有点恶心吧……这点确实该反省。
「嗯,须藤的事暂且不论……如果你真的想叫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唔,我还是算了。跟女生太熟络也不太好。你对须藤温柔点就行了。」
「……」
「好痛……」
堀北抓住了我的耳朵往下拉,比起刚才在我肋骨上轻敲几下要重很多。
拜托!住手!
「哼。」
她最后一脸不满地从坐着的圆木上站起身,转身回了女生帐篷那边。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晚安。」
即便如此,她还是好好地说了晚安,果然是个很率直的女孩子。
重新回到独处状态的我,随手捡起了靠近圆木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指尖把玩起来。
可能也是受到师父经常做雕刻的影响,看到不错的石头我就会有雕刻的冲动。
可惜这座无人岛禁止携带私人物品,雕刻刀和石凿什么的一样都没有。
所以只能徒手慢慢削,把它的形状整出来。
想着这一点,我便用指头一点点地剥落石面。
反正这只是打发夜晚无聊时间,也不需要雕刻什么复杂的东西。
正当我思考要刻什么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看到的清隆、茶柱老师和伊吹的脸。
那种像藏狐一样、空洞死寂的眼神。
「就雕只狐狸吧。」
我立起手指开始慢慢打磨。
这时,我忽然察觉到身后有气息靠近。
「是高圆寺啊。」
「哎呀,被你察觉到了啊。」
「你的气场很独特。」
这一点跟清隆很像。
「而且你刚刚一直都在看这边吧。」
「哼哼,我可不是那种会打扰你和酷酷少女幽会的不解风情之人哦。」
居然会体贴别人,真是意外。
「你不打算退场吗?我还以为天一黑你就会回船上去了。」
「会的,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也要履行和朋友的约定。」
高圆寺递给我一张撕下来的笔记纸,上面画着几个资源点的位置。
「其中有几个已经被其他班级占据了,不过他们大概有不能明目张胆行动的苦衷,所以也只在附近收集而已。」
这也很正常,没人希望自己的领队身份暴露,风险自然要降到最低,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离其他班级比较远的据点,现在大概还能回收。」
「谢谢你,高圆寺。我明天去收集。」
「哼哼,那么我就回船上去过我的优雅生活了,再见了,我的朋友。」
他能留下这些情报,也算是他特有的方式在作出贡献吧。
虽然也可能只是随性而为,但原本以为他会立刻退场,所以这番行为确实出乎意料。
我目送他走向停泊在海岸边的船影,然后又低头继续削着手中的石头。
这样,第一夜渐渐过去。
等到那块石头终于雕成一只狐狸的模样时,东方也已升起了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