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半夜。
马淳和徐妙云刚刚处理完新送来的三十七名病人,其中五个症状极重,几乎耗尽了两人全部的精力。
“都是腺鼠疫。”马淳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沙哑,“还好不是肺鼠疫,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徐妙云明白他的意思。
肺鼠疫比腺鼠疫凶险得多,一旦感染,几乎九死一生。
两人在药棚外稍作休息,夜风微凉,徐妙云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忽然皱了皱眉,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马淳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问道。
徐妙云轻轻摇头,但很快又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眉头微蹙,随后抬头看向马淳,神情平静。
“我可能染上了。”她说道,语气里没有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马淳的瞳孔骤然一缩,立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滚烫。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声音绷紧,手指已经搭上了她的脉搏。
“傍晚时有些发冷,现在胸口发闷,呼吸不太顺畅。”徐妙云如实回答,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应该是肺鼠疫。”
马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肺鼠疫发病极快,若不及时用药,三日之内便能夺人性命。
他立刻站起身,一把拉住徐妙云的手腕。
“走,立刻用药。”
徐妙云没有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快步走向药棚。
她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但她仍然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马淳迅速取出链霉素,动作利落地调配好剂量,随后看向徐妙云。
“会有点疼。”他低声道。
徐妙云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来吧。”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药液缓缓推入体内,马淳紧盯着她的反应,生怕错过任何异常。
“躺下休息。”他扶着她躺到简易的床榻上,又取来湿布敷在她的额头,“药效需要时间,你会很难受,但一定要撑住。”
徐妙云点点头,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高热让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越发急促。
她伸手抓住马淳的衣袖,指尖微微发抖。
“明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我不想死。”
马淳握住她的手,用力攥紧:“你不会死。”
“我舍不得你。”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声音越来越低,“我还没嫁给你……”
马淳的喉咙发紧,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俯下身,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坚定:“徐妙云,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死。你救过那么多人,老天不会这么不长眼。”
徐妙云的睫毛颤了颤,泪水浸湿了枕边。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仍旧固执地抓着马淳的手不放。
“明湛……”她喃喃道,“我想嫁给你……”
马淳深吸一口气,忽然松开她的手,转身从地上折下一根干枯的稻草。
他的手指灵活地搓捻着,很快便编成了一枚粗糙的草戒指。
然后回到徐妙云身边,单膝跪地,将草戒指轻轻托在掌心。
“徐妙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你愿意嫁给我吗?”
徐妙云的泪水再次涌出,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枚草戒指,嘴角却扬起一抹虚弱的笑。
“愿意……”
马淳小心翼翼地将草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随后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徐妙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泪水无声滑落。
“睡吧。”马淳轻抚她的发丝,“等你醒了,我们就成亲。”
徐妙云轻轻“嗯”了一声,终于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
徐妙云的高热始终不退,链霉素的药效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着。
她的额头滚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
马淳守在床边,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像刀割般难熬。
“明湛……”徐妙云突然睁开眼,瞳孔涣散,声音飘忽,“你别走……”
马淳立刻俯身靠近:“我在,我哪儿都不去。”
她的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指尖冰凉:“我看到一扇门……黑雾里……好冷……”
“别胡说!”马淳声音陡然提高,又强行压下,“你只是发热产生了幻觉,好好休息,别想这些。”
徐妙云的眼神渐渐失焦,嘴唇颤抖着:“如果我死了……你别难过……”
“你不会死!”马淳一把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徐妙云,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准你死!”
蒋瓛无声地出现在药棚门口。
马淳察觉到视线,转头与他对视。
蒋瓛缓缓开口:“马大夫,你需要冷静。”
“我很冷静。”马淳声音沙哑。
“医者不自医,但你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蒋瓛走近几步,“徐小姐的命在你手里。”
马淳深吸一口气,松开徐妙云的手,起身走到药架前。
他的动作很稳,取出药材时没有一丝颤抖。
蒋瓛看着他的背影,“皇上派了御医过来,就在外面。”
“让他们走。”马淳头也不回,“我的女人我会治。”
蒋瓛没有坚持,转身离去。
片刻后,外面传来低声的争执,很快归于平静。
马淳将煎好的药端到床边,扶起徐妙云。
她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水,药汁从嘴角溢出大半。
“咽下去。”马淳捏着她的下巴,声音严厉,“徐妙云,你不是要嫁给我吗?把药喝了!”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徐妙云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终于将药咽了下去。
马淳刚松了口气,她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衣襟上。
鲜红的血迹在青色布衣上晕开,刺目惊心。
马淳没有躲,没有嫌弃,只有无尽的心疼。
这个女孩,本可以在凤阳老家不用冒险,却因自己来到这危险之地。
若自己还嫌弃,那算人吗?
“妙云!”马淳一把抱住她,手掌拍着她的后背。
徐妙云瘫软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马淳眼眶发热,声音却异常平静:“一件衣服而已,等你好了,给我做十件新的。”
徐妙云虚弱地笑了笑,又昏睡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景隆匆匆赶来。
他看到马淳通红的双眼和衣襟上的血迹,脸色骤变。
“徐小姐她……”
马淳打断他:“去告诉徐妙锦,她姐姐需要她。”
李景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药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妙锦站在隔离带外,被锦衣卫拦住。
她隔着石灰线,看到床上的姐姐,整个人僵在原地。
“大姐……”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瞬间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