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第十日的晨光格外清透。
虽然仅仅过去了十天,但对于马淳和徐妙云来讲,不亚于一生。
两个人经历了这么一场‘战争’之后,再也没了之前的生涩。
马淳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望着远处新挖的隔离沟。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再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马大夫!”张大夫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厚厚的册子,“最后一批轻症患者今早都退了热,按您吩咐的,让他们再观察三日。”
马淳接过册子翻看。
“药材还够用吗?”
“足够。”张大夫笑道,“太医院送来的黄连还剩两大箱,富商们捐的石灰也堆了半个仓库。”
马淳合上册子,转身走向中央药棚。
徐妙云正在整理药箱,她在前两天病才刚好,马淳让她休息,她却坚持要起来。
“都清点好了?”马淳接过她手中的纱布。
徐妙云抬头,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完全没有之前的病气。
“三十七个药箱全部分装完毕,按你说的加了甘草调味。”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那是肺鼠疫留下的痕迹。
马淳不自觉伸手,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脸颊又缩了回来。
徐妙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躲什么?”
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活人都怕,还当什么大夫?”
马淳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眼眶有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得了肺鼠疫还能救回来,这是老天爷赏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看傻了?”徐妙云轻笑。
马淳别过脸去,耳根发烫,“我去看看重症区。”
“早查过了。”徐妙云从药箱底层取出个布包,“王老汉今早能自己喝粥了,他孙女还给你编了条腰带。”
布包里是条五色丝绦编的腰带,针脚歪歪扭扭,却洗得干干净净。
马淳摩挲着粗糙的纹路,想起那个总躲在爷爷身后的小丫头。
马淳低声道:“你该回去看看。”
“回去做什么?”徐妙云将药箱重重合上,“等着被许给哪家勋贵?”
马淳沉默。
前日徐府管家来时,他听见那人说“大小姐这般抛头露面,往后怎么议亲”。
他承认自己小瞧了这个世界的门第成见。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民间的小医生,而徐妙云是大明顶级勋贵家的千金大小姐。
嫁给了自己的话,将会对整个勋贵家族的门阀世界观造成巨大的冲击。
所以估计为了保住门风,徐达应该是不可能同意徐妙云嫁给自己的。
正瞎捉摸,徐妙云忽然抓住他的衣领。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马淳不得不弯腰与她平视。
“马明湛。”她一字一顿道,“我徐妙云今生非你不嫁。你若敢说半个不字,我现在就跳秦淮河。”
马淳望着她通红的耳尖,忽然笑出声来。“好。”
“好什么好!”徐妙云气得跺脚,“我在说正经事!”
马淳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昨儿半夜李景隆送来的松子糖。”
徐妙云瞪着他,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她抢过糖包,剥开一粒塞进嘴里,甜香顿时在唇齿间化开。
“甜吗?”马淳问。
徐妙云将另一粒糖塞进他嘴里。“自己尝。”
甜味在舌尖蔓延的瞬间,两个人也不再去说那些丧气话。
但可以看得出来刚才徐妙云粗鲁了一下,现在即便恢复了一点严肃,耳朵尖还是红的。
或许自己也小瞧了勋贵家的千金小姐,突破束缚的勇气。
马淳笑着吃糖,只觉得嘴里的糖,更甜了。
不经意地一转眼,透过棚帘缝隙,他看见一队锦衣卫正在拆除隔离栅栏。
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远处,有人对着药棚方向作揖,有人偷偷抹眼泪。
这十天,或许是这些平凡的人一生当中,会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这十天,或许每一天他们都要跟死神斗争好几回。
久违的新鲜的空气。
久违的正常人生活,即将到来。
“该走了。”马淳轻声道。
徐妙云背上药箱,突然转身抱住他。
她的发丝蹭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药香。
“明湛。”她闷声道,“我们回医馆吧,我宁愿一生都不出小青村。”
马淳理解她。
毕竟她也差点死在这里。
马淳抚过她瘦削的肩背。
那里曾经被厚重的宫装束缚,如今只余布衣的粗糙触感。“好。”
他们走出药棚时,阳光正好。
远处的城门大开,一队官兵正在张贴告示。
马淳眯起眼,看清上面“瘟疫已除”四个大字。
【叮!拯救一场瘟疫,获得积分!】
现在,他居然对这些积分都没感觉。
医者这两个字,他现在明白得更深。
这就够了。
徐妙云忽然小跑几步,从地上捡起什么。“你看!”
她掌心里躺着一株刚冒头的蒲公英,嫩黄的花朵只有指甲盖大小。
“春天来了。”他轻声道。
徐妙云将小花别在他衣襟上,“回家吧。”
他们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
刚走上官道,远处传来马蹄声。
李景隆带着徐妙锦飞驰而来,小姑娘的辫子在风中飞扬。
“大姐!”徐妙锦不等马停稳就跳下来,扑进徐妙云怀里,“父亲去给你求指婚了,皇上答应了!”
徐妙云愣住。“什么?”
李景隆翻身下马,意味深长地看了马淳一眼,“皇上今早夸徐家女儿有胆识,也夸马大夫的仁心医术,陛下说,知道马大夫淡泊名利,赐其他的都不好,就赐你们完婚。”
闻言二人都愣了。
徐妙锦掏出一卷红纸。
“喏,姐,御赐婚书,父亲按的手印!”
徐妙云展开红纸的手微微发抖。
马淳凑过去,看见上面工整写着“马淳”与“徐妙云”并排的名字。
“马大夫。”李景隆拱手,“往后可要改口了,魏国公的女婿,顶得上一个三品官帽。”
马淳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整齐的喊声:“谢马神医!谢徐姑娘!”
他们回头望去。
数百百姓跪在官道两侧,有人捧着鸡蛋,有人挎着新摘的野菜。
最前面是那个曾经闹事的壮汉,他抱着痊愈的老娘,额头磕得通红。
徐妙云的眼眶湿润了。
她握紧马淳的手,低声道:“值了。”
“我们回去成婚!”马淳道。
徐妙云偏头看向他,俏脸飞霞,钻进了他怀里:“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