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霜的声音其实不大。
但是因为周遭太安静了,便显得格外清晰。
瞬间死寂,就连微风仿佛都凝滞了。
院中所有人,陈夫人、小秦氏、傅湘语、傅闻达,包括陈夫人身后的仆从……全都瞠目结舌,如同石化。
陈宴那张总是清朗如玉的面庞,也瞬间被寒潮覆盖,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的涵养与风度几乎要被这极具侮辱性的三个字撕得粉碎。
陈宴活了十六载,从未被人这么冒犯过。
尤其这个人还是叶绯霜。
他的未婚妻。
他不止一次放下身段主动靠近的人。
他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人。
他在察觉到她有危险就不顾一切奔赴而来的人。
相处近一年,她对他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
傅湘语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脸上写满了羞愤,脖颈都是红的:“叶绯霜!你……你疯魔了!你血口喷人!我和陈公子什么都没有,你怎么敢那么说我们!”
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叶绯霜乜着傅湘语:“什么都没有?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厉害吗?”
虽然傅湘语一直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心思,但是大庭广众下直接被戳破,还是让她有些羞愤难当。
“我与陈公子君子之交,岂容你这般污蔑!”
叶绯霜懒得和她吵。
她准备回去看爹娘了。
陈宴在这里,她今天是动不了傅家兄妹了。
没事,来日方长,她不信陈宴还能护他们一辈子。
叶绯霜转身欲走,却被陈宴一把拽住了手臂。
他用的力气极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骼。
他的目光不再清润,而是锋利如刀锋,恨不得把叶绯霜钉死在这里。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陈宴从牙关中生生挤出来的,“在你心里,我不堪到这种地步?”
叶绯霜缠斗一夜,累得快要虚脱。刚才又和他争执半天,现在觉得张嘴都费劲。
她也懒得再粉饰太平,懒得掩饰,懒得隐藏。
就这么看着他,没有任何失言的愧悔与自责,明明白白地用眼神告诉陈宴: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陈宴看到了她平静眸底汹涌复杂的情绪,其中还有恨意。
不是疏离,不是躲闪,不是简单的厌恶,是恨。
他喉结滚动,想质问、想辩解、想探究这荒谬至极的指控和无法理解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就因为他拦着没让她杀了傅闻达?
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这么简单。
气氛窒息到了顶点,所有人都以为陈宴下一刻就要爆发了。
此时,铜宝惊喜的叫喊声传来:“姑娘,姨娘醒了!”
叶绯霜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娘她不是……
“姑娘,快回去看看吧,姨娘醒了,真的醒了!”
叶绯霜身体猛地一震,滔天的愤怒和两世的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讯瞬间冲散,空虚疲累的身体重新注入了力量,她仿佛重新活了一遍。
她挣脱陈宴的手,拔腿就往鼎福居奔去!
陈宴下意识就要跟上,他想问清楚、弄明白。
却听见陈夫人冰冷至极的呵斥:“陈宴!”
陈夫人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从台阶上走下来,缓缓走到陈宴面前,发间的步摇纹丝不动,彰显着主人的端庄。
“我们该启程回颍川了。”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却不容置喙。
看着她捏得泛白的指尖,陈宴知道她母亲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叶绯霜那三个字的指责给他母亲造成的冲击只会比他更大。
陈宴不说话,陈夫人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折腾一晚上,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难道你还要追过去自取其辱吗?”
陈宴看着母亲,朝阳日光璀璨,洒入他眼中,仿佛点点碎金。
陈夫人从未在陈宴眼中看到这么无措、迷茫又破碎的眼神。
她的愤怒霎时间被心疼所替代。
这是她精心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他身上流着太原王氏和颍川陈氏的血,是顶尖的世家公子,自小众星捧月、清贵无匹。
她从未想过,敢有人如此辱骂他。
那个郑家女,说出这种市井粗鄙、污秽不堪的字眼,是在践踏他儿子的尊严,也是在打她的脸。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陈夫人优雅转身:“走吧,我们回去商议你的加冠礼。之后,我会为你重新议一门亲。”
陈宴垂下眼睫,并不意外母亲这个决定。
叶绯霜今日的行为,实在是触了母亲的底线。
他跟着陈夫人离开郑府,上了马车。
陈夫人端坐在软垫之上,雍容地问:“这是你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吗?”
陈宴的震惊、不解、愤怒、惊愕已经完全消失了,他面色清淡,眉眼疏冷,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贵公子。
他坦然颔首,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败:“是。”
“开蒙、陪护、救命、庆生、献礼……你做了什么多,为何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我的儿子,何至于此?”
“母亲所惑,也是儿子所惑。”
“我会将你在荥阳的所作所为禀明你祖父,你好自为之。”
“是。”
“可后悔?”
“不曾。”
陈夫人闭上眼:“可有想结亲的人家?”
“我若想,母亲会应么?”
“说来听听。”
“荥阳郑氏。”
陈夫人猛然睁开眼,眼中的惊愕不亚于刚才听见他儿子被辱骂。
陈晏继续:“郑五姑娘。”
陈夫人所有的雍容和淡定都化为齑粉,她的音调几乎都扭曲了:“陈宴,你是真疯了了,还是想气死我!”
“祖父自小便教育儿子要有求真求是的态度,郑五姑娘身上有太多儿子不解的谜团,儿子需得一一探究明白,否则此生难安。”
“那你就别安了!”陈夫人怒道,“你若娶了她,才是不想让我这辈子安宁了!”
她儿子什么人没见过,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勾得死死的。
陈夫人这辈子都无法接受一个那么辱骂他儿子的人。
“陈宴,我明白告诉你。”陈夫人一张美人面上满是清寒之色,“我宁可你一辈子不娶,也不会让你娶她,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