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气裹挟着零星细雪，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轻响。
云遮独自坐在炭盆不远处的案几旁，膝上摊着两本薄薄的医书，这是她前些日子向府医林老先生借来翻阅的。
指尖划过那些因年深日久而微微晕开的字迹，她盯着几处因太过模糊难以辨析的段落和两张明显已不适用的古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几经踌躇，她拢紧单薄的素色旧棉袄，推门走向笼罩在严寒里的回廊。寒气刺骨，细雪落在乌发上，很快融成小小的水珠。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脚步，目的地很明确——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秦牧云正立于巨大的地形图前，手指点着几处关隘，神色冷峻地沉思着什么，案上摊开的信函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霜气。
显然是处理军务刚告一段落。
云遮站在门边，手里端着惯常会为秦牧云准备的糕点，只是这次放下后，她却抽踌躇着没有离开。
秦牧云看见是她，眉宇间的冷硬线条瞬间缓和了几分。
“云遮？”他目光落在她被寒气浸得有些发白的脸上，“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有事？”
云遮从袖中小心地拿出那两本借来的书卷，双手捧着，走到书案旁不远站定。
走过那么多个小世界的琉璃，中医自然是懂一些的，但这个技能要在这个小世界点亮，总要有个合理的出处。
“阿兄。”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些微的迟疑，“前阵子……我向林老先生借阅了几本旧医书，”她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磨损的边缘，“只是书中几处方子记述不清，年代也久了些，我想……再找些新的典籍药方参详一二。”
她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我不便出去寻这些。若是托府中其他人去采买，只怕有心人问起，难以圆说……”她声音更低下去，“恐惹来不必要的疑虑，坏了阿兄为我费心安排的一切。”
房内安静下来，炭火盆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摇曳的火光柔化了秦牧云冷硬的侧脸轮廓，在他深沉的眼底投下几抹跳跃而温热的阴影，那唇角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堪称柔和的角度。
他高大的身影离开地图，慢慢踱至书案后，深邃的目光扫过她手中那两本略显寒酸的书卷，最终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凝注于她因连日翻阅医书而眼下泛起的淡淡青影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强撑精神的倦意。
沉默片刻，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意外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力道，轻轻按在她微蹙的眉心，缓慢而有力地，试图抚平那抹愁绪。
“莫要这般辛苦自己。”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含着一丝极不寻常的、近乎叹息般的怜惜，“这些东西枯燥，你又非医者出身，何须强求精熟？云遮……”
他收回手指，但目光却如同烙铁，沉沉地、定定地锁着她的眼眸，那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极为郑重的承诺，仿佛要将这几个字烙进她心底。
“有我一日，便能护你一日周全。这国公府，便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所，天大的事自有我挡着。这些旁枝末节，不必你如此耗神费力。”
那“护你周全”四个字，沉甸甸地砸在暖室的地面上，带着他身份所赋予的天然分量和此刻不容置疑的坚决。
云遮心头猛地一跳，这次承诺的份量，远比西凉那个雪夜的答应庇护她时更重千钧！
一股混杂着对曾经委屈的自己的释怀，暖流骤然冲上鼻端，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下意识地用力抿了抿唇，那点温热最终凝在眸底，化为一片更加坚决、几乎执拗的光芒。
“阿兄的恩情……云遮感激不尽。”她抬起眼帘，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着炭火跳跃的光点，也映着他此刻的面容。
那目光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真挚的感激，但就在与他对视的一刹那，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被炭火炙烤般的灼热感猝然从心底升起，让她喉咙微微一紧，呼吸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她的声音依旧轻，却带着几经磨砺的韧性：“只是……既然承了‘医女’的名分，哪怕只懂些皮毛，能应个急、认个症候，也算……不负阿兄辛苦安排的心意。至少……”
她停顿了极短的一瞬，眼神愈发坚定：“至少……如此，我自己也能安心些。”话毕，她微微垂下目光，短暂地落在了炭盆上方氤氲的热气上，那跳跃的火光将她的侧脸也染上一层淡淡的橘红，也遮掩了一丝未能完全藏好的微妙情愫。
秦牧云只静默地凝视着她低垂的面庞，那柔和却固执的侧影，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肯轻易服输的劲儿。
胸腔里似有一声无声的喟叹，那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锐利气势，终究在她这份执拗的“安心”面前，软化成了无奈而清晰的纵容。
“……也罢。”他最终开口，语气是妥协的，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信赖与依赖的欢喜，“随你心意。”
翌日清晨，云遮推开房门时，诧异地发现门廊下多了一个精巧的竹编提箱，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好几卷崭新的医书。
纸张雪白，墨迹清晰深润，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防蛀草药的清冽气味，其中一册封面上还带着墨绿锦缎包角，与林老先生的旧书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又这般凑巧的，林老先生过来请脉，诊脉间隙，他状似随意地从袖中取出一小卷被细麻线仔细捆扎好的陈旧纸张递过来。
老大夫捋须笑道，眼神里透着了然与善意：“说来也巧，老夫早年识得一老药商，昨日他恰好来访，带来些他四处搜罗的方子副本。
有些是关于日常寒热急症的调理方，有些则颇费了些心思弄到……比老夫手头的要齐全些。”
他将那卷旧方子放在云遮手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姑娘若有兴趣，尽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