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神坛上的“静坐”中,如同被粘稠的树脂包裹,流淌得缓慢而令人窒息。老祭司冗长的祈祷终于接近尾声,那低沉单调的声波在莉莉安加固的信息过滤屏障外,化为无害的背景噪音。供奉在石阶下的岩羊腿油脂凝固,散发出更加腻人的气息;浆果在夜风中微微失水;果酒浑浊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那些饱含敬畏、好奇、祈求的目光,如同持续性的低强度辐射,依旧顽固地穿透屏障,消耗着莉莉安宝贵的处理器资源。
【倒计时:00:03:21… 00:02:15… 00:01:00…】
当老祭司最后一句祈祷词“愿星辉永佑吾族”落下,并恭敬地朝神坛方向深深一躬时,莉莉安视界中的倒计时终于归零。她几乎是立刻,如同解除待机状态的精密仪器,从盘膝静坐的姿态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仪式结束。星穹之女需要最深的静默休憩!所有人,保持敬畏,不得靠近神坛十步之内!”老祭司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匍匐的人群终于如蒙大赦,带着满足的敬畏和一丝疲惫,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散去。很快,部落中央巨大的篝火堆旁,只剩下摇曳的火光、供奉的祭品、以及那个孤零零立于青石神坛之上的黑发身影。
莉莉安没有再看那些贡品一眼。她微微侧头,视界中快速扫描着部落的布局:
【目标:祭司帐篷(原暂居点)。】
【路径:最短距离18.7米。需绕过篝火堆。】
【潜在干扰源:巡逻战士(2名,方位:东北角\/西南角,移动轨迹规律)。休眠个体热源(帐篷内)。】
【环境噪音:虫鸣(低)、篝火燃烧(中低)、远处溪流(低)。可控。】
【行动可行性:高(90%)。】
“回帐篷。”(hui Zhang peng.)她低声自语,更像是在确认行动计划。她迈步走下神坛石阶,靴子踩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刻意避开了那条巨大的岩羊腿,如同避开一堆散发着污染的实验废弃物。
她沿着篝火堆的边缘,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强化过的视觉在黑暗中清晰勾勒出路径,规避着散落的杂物和沉睡的牲畜棚。两名巡逻的战士在视界地图上如同两个缓慢移动的橙色光点,被她精确计算着轨迹,轻松绕开。部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敬畏的宁静中,除了篝火的噼啪声,几乎没有其他噪音。
【距离目标帐篷:5米… 3米…】
帐篷的兽皮门帘就在眼前。莉莉安甚至能嗅到里面干燥草垫的熟悉气息。只需掀开门帘,就能回到那个虽然简陋但相对“安静”、信息干扰源较少的环境。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帘的刹那——
“星穹之女?”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沙哑和浓浓困倦,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帐篷入口旁的阴影里响起!
莉莉安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黑眸瞬间锁定声音来源——帐篷入口旁,一个倚靠着帐篷支柱坐在地上的身影!
是阿索斯!
少年祭司显然守在这里很久了。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兽皮,用来抵御深秋夜晚的寒气。他的脸在篝火余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碧绿的眼眸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但此刻却因为莉莉安的突然出现而瞬间睁大,充满了惊讶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您……您怎么出来了?”阿索斯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但因为坐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他连忙扶住帐篷支柱,脸上带着尴尬和急切,“是神坛……神坛不够舒适吗?还是……还是您需要什么?阿索斯立刻为您去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关切和担忧,仿佛莉莉安离开神坛是件天大的事情。
莉莉安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是在“守夜”的少年,视界中的数据流瞬间更新:
【目标个体:阿索斯(样本St-001)。】
【状态:长时间低温暴露(体表温度:34.1°c),肌肉僵硬(腿部),高度疲劳(神经反应延迟+15%),精神高度紧张(关注本机)。】
【行为模式:违反常规轮换守则(逻辑:无意义消耗)。动机:高度疑似基于“守护神明”信仰的个体行为(非部落指派)。】
【当前障碍等级:高(物理阻挡+持续关注)。】
“回去。休息。”(hui qu. xiu xi.)莉莉安用最简洁的词汇发出指令,试图绕过这个计划外的障碍。
“不!星穹之女!”阿索斯却用力摇头,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固执的光芒,他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努力挺直身体,挡在帐篷入口前,“阿索斯不累!阿索斯必须守护在这里!老祭司说了,您神力耗损,需要最深的静养!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惊扰到您!阿索斯……阿索斯就是您的哨卫!您放心回去休息,阿索斯会一直守在外面!有任何事情,您只需要轻轻呼唤一声!”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虔诚,仿佛能为神明守夜是他无上的荣光。
莉莉安看着阿索斯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看着他强打精神却依旧无法掩饰的浓浓困倦,看着他眼中那固执到近乎愚蠢的忠诚……内心那高效运转的逻辑核心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卡顿。
【逻辑悖论:】
【目标个体(阿索斯)行为:在低温、疲惫、无实际威胁环境下,进行无效物理守备(消耗自身健康资源)。】
【宣称目的:守护本机(莉莉安),提供“静养”环境。】
【矛盾点:其存在本身(持续关注、潜在对话需求)即为“静养”干扰源。其无效守备行为消耗健康,可能降低其作为助手\/向导的后续效能。】
【结论:非理性。低效。资源浪费。沟通障碍:无法说服其理解逻辑悖论。】
莉莉安沉默了几秒。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阿索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薄兽皮,却依旧倔强地挡在门口,不肯挪动半步。他那双碧绿的眼睛,在困倦和寒冷中,依旧执着地望着她。
强行进入帐篷?这个守夜者大概率会跟进来嘘寒问暖,或者继续守在门口进行高强度“精神扫描”(关注)。效率更低。
解释?关于“无效守护”和“资源浪费”的逻辑链条,显然超出了当前阿索斯语的理解范畴,且会引发不必要的情绪反应(如被质疑忠诚的委屈)。
等待其换班?扫描显示部落守夜轮换系统似乎并未覆盖祭司帐篷区域(老祭司可能认为有阿索斯就够了),等待时间不可预测。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阿索斯那固执的、带着生理性颤抖的守护姿态面前,最终指向一个无奈的结论:逃离计划失败。当前最优解:返回神坛。
莉莉安不再试图沟通。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甚至没有再看阿索斯一眼,迈开脚步,沿着原路,朝着部落中央那篝火熊熊燃烧、青石神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孤高的方向走去。靴子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
阿索斯看着莉莉安沉默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和自责。神明一定是生气了!一定是自己守护不力,或者刚才的笨拙惊扰了神明!他碧绿的眼眸黯淡下去,浓浓的疲惫和寒冷再次袭来,但他咬了咬牙,更加用力地裹紧了兽皮,重新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坐下,蜷缩起身体,将警惕的目光投向黑暗的四周,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和固执的意志,为帐篷内(虽然里面没人)的神明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莉莉安重新踏上冰凉的神坛青石。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盘膝坐下,背脊挺直,黑眸低垂,恢复了那神圣而平静的姿态。
【深夜逃离计划:失败。】
【失败原因:目标个体(阿索斯)非理性守夜行为(物理阻挡+持续关注)。】
【解决方案:暂无法执行。维持现状。】
【当前位置:神坛(信息干扰评级:c-)。】
【核心诉求:静默!隔离!信息真空!】
【状态:等待黎明。内部运算资源100%用于Ambient能量流动模型构建(优先级:高)。】
夜风呜咽,篝火噼啪。神坛上的“样本”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在冰冷的青石上。而在那顶空无一人的祭司帐篷外,一个冻得瑟瑟发抖却固执坚守的少年,正用他虔诚的守夜,将他的神明,牢牢地“守护”在了这片充满目光、噪音和低效仪式的原始信仰中心。莉莉安闭上眼,将所有算力投入到冰冷的能量模型演算中,试图用那浩瀚的Ambient数据流,淹没这令人窒息的、由“忠诚”构筑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