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机的改革如同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纺织业。原本陈旧落后的纺织模式在新机器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嫁到江南的江芷兰腕上的银镯随着马车颠簸轻响。掀开绣着并蒂莲的车帘,望着京都城门上新刷的朱漆——离上次回来,竟已过了两载。
身旁的江芷柔正低头翻看账本,指尖划过“棉布进价”一栏时忽然抬头:
“阿姊,听说皇后阿姐改良的织机一日能纺十斤纱,咱们程家布庄的旧机子……”
“所以才要回来亲眼瞧瞧。”
江芷兰捏了捏妹妹冻红的指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家信,信里母亲特意提到“宫中新织的细布柔如云朵,连父亲的朝服都换了棉布内衬”。
马车在江府角门停下时,老管家刘生迎上来,看见她们热情招呼:
“两位姑娘可算回来了,你们娘亲昨儿还念叨,说新织的夹袄给你们留了月白色。”
后堂里,旁支大夫人正对着针线筐发愁。江芷兰瞥见她手上的粗麻布,忍不住拿过来看——
布料经纬间还夹着未梳开的棉籽,比起记忆中宫墙里见过的细棉布,简直像粗砂纸。
“母亲,怎的还在用这种布?”
她从绣囊里掏出一方新帕子,雪白的棉布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穿过布料时竟透出淡淡光泽。
“这是宫里新出的‘瑞云棉’,说是用珍妮织机纺的纱,柔滑耐磨,洗十次都不起球。”
大夫人指尖划过帕子,忽然叹了口气:
“你父亲总说江南布行规矩多,旧织机虽慢,却稳当。可前些日子去市集,看见卖豆腐的王嫂子穿了身新布衫,说是从京都织坊买的,价钱比咱们家卖的便宜三成,料子却好上十倍……”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小厮通报:
“皇后娘娘遣了内监来,说请两位姑娘进宫叙话。”
未央宫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响。
江林悦卸了凤冠,穿着家常的月白棉袍坐在竹榻上,见她们进来便笑着招手:
“快坐,可带了江南的糖桂花?前些日子叫御膳房做了糖桂花年糕,总觉得少了些香气。”
江芷兰望着她案头摊开的织机改良图纸,线条间还标着“可换木质齿轮为铸铁”的小字,总觉得这位堂姐越来越厉害了……。
“听说你们程家布庄在江南苏州开了三家分号?”
江林悦递过两杯暖茶,茶汤里漂着新鲜的梅瓣。
“如今京都织坊的珍妮机已换成第二代,加了‘飞梭自动归位’的装置,连十七八岁的小丫头都能踩动。只是江南水路纵横,织机转运不便,倒不知你们可有法子?”
江芷柔胆子向来大,此刻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
“娘娘,我们想求购十架改良织机,再雇些京都织娘回去教手艺。程家在江南有水路码头,可把织机拆成部件走漕运,到了苏州再组装——只是……”
她咬了咬唇:
“听说旧布行的人总说新织机‘坏了老规矩’,咱们贸然引进,怕是要遭忌。”
暖阁里的铜漏滴着水,江林悦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案头的明黄诏书:
“前日陛下刚下了旨,凡购置新织机者,免三年商税。若有人敢使绊子……”
她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飞梭模型,那是上次夜巡擒获细作时缴获的证物,如今镀了金漆,成了未央宫的“镇阁之宝”——
“护坊署的巡逻队可不是吃素的,何况……”
江林悦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
“你们瞧,这是江南各府报上来的棉花种植量,比去年翻了两番,棉价跌了六成,正是开新坊的好时候。”
江芷兰和江芷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与振奋。
江芷兰起身盈盈下拜:
“娘娘英明,有此诏书与数据支撑,我等便无后顾之忧。回去后便着手购置织机、聘请织娘之事。”
江林悦满意地点点头:
“此事若成,于朝廷、于百姓皆有益处。你们程家布庄若能在江南推广新织机,也算是立了大功。”
江芷柔兴奋:
“娘娘放心,我等定全力以赴。只是不知这新织机可有什么使用诀窍,还望娘娘赐教。”
江林悦笑着拿出一本册子:
“这是织机的使用手册与改良要点,你们带回去好好研究。若有疑问,可随时进宫问我。”
“谢阿姐!”
江芷兰接过手册,郑重地放入怀中。待她们出了未央宫,天色已暗。
江芷兰看着手中的手册,心中满是憧憬:
“妹妹,咱们回去后定要大干一场,让这新织机在江南绽放光彩。”
江芷柔握紧拳头:
“阿姊,我定与你并肩作战,不负娘娘所托。”
二人上了马车,朝着江府驶去……。
三日后,江家后园的梅树下,江芷兰握着织机购置契约的手有些发烫。
旁支的大夫人摸着她鬓角的珠花。
“你堂姊说,新织机纺的纱能织出‘蝉翼布’,薄如轻纱却不易破。”
大夫人往她手炉里添了块炭。
“咱们江家世代为官,实则大多经商,如今你们姐妹在商道上闯出路,倒像是给这世道添了根新的经纬线。”
回到苏州的第七日,程家布庄的新织坊在护城河旁落成。
江芷兰特意选了个晴日,让从京都请来的织娘阿巧当众演示新织机:
只见她脚踩踏板,双手轻拨锭子,银白的棉线便如流水般从纺锤上倾泻而出,原本需要五人才能完成的纺纱工序,此刻一人便能顾十架机子。
围观的织户们交头接耳时,忽然有个穿青布衫的老汉挤过来:
“大娘子,这机子咱老百姓能买得起不?”
“能。”
江芷柔笑着展开价目单:
“娘娘说了,可先付三成定金,余下的分两年从卖布钱里扣。您瞧这纱线,一斤能织两匹细布,比旧机子多一倍——算下来,半年就能回本。”
她指了指织坊后院堆着的棉花包:
“这是宫里新给的‘苏棉三号’种子,耐旱易活,咱们布庄包收棉絮,您只管种。”
消息像长了翅膀般掠过江南水网。半月后,杭州首富林老爷带着管家来参观织坊,盯着那“咔嗒咔嗒”转个不停的织机直叹气:
“早该听我家闺女的,去年她从京都带回来的棉布衫,我还说‘商人重利忘本’,如今看来,是咱们忘了‘本’该是让老百姓穿得上好布。”
他当场定下二十架织机,还说要在西湖边盖座“机杼阁”,专门陈列各地改良的织具。
变化来得比春日的柳絮还快。
先是扬州盐商陈家将囤着的盐引换成织机订单,接着金陵世家李氏拿出祖传的桑蚕丝配方,与棉布混纺出“云锦棉”,连宫里的皇后冬服都改用了这种料子。
江芷兰记得那日接到宫中来信,随信附了块月白色衣料,边缘用金线绣着小小的织机图案——
那是江林悦特意让人绣的,说“这是江南姐妹给天下织出的‘新花样’”。
入夏时,程家布庄的商船再次驶进京都运河。
江芷兰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林立的新织坊,红漆招牌上“瑞云棉”“蝉翼布”的字样在阳光下晃眼。
码头上,老妇们围着布摊挑选布料,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件浅粉小衫蹦跳着跑:
“娘你看,这布上的花是织出来的,不是染的!”
船舱里,江芷柔正在整理新账本,笔尖划过“国库商税增收三成”的批注时,忽然抬头笑了:
“阿姊,你说娘娘当初在宫墙里画织机图时,可曾想过如今这满城机杼声?”
江芷兰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想起暖阁里那杯飘着梅瓣的茶——
有些事,就像那飞梭穿过经纬,看似只是一根线的游走,却在不知不觉间,把整个天下的“布面”,织成了从未有过的新模样。
秋风起时,江南的棉花田翻起白浪。江芷兰戴着母亲新做的棉布披风,去织坊巡查时遇见了当初那个问价的老汉。
他怀里抱着新织的蓝布衫,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一起:
“大娘子,我孙女穿上这布衫,说比过年的新袄还软和。如今咱老百姓啊,不光能穿暖,还能穿得体面喽!”
远处,织机的“咔嗒”声与运河的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绵延不绝的歌谣。
江芷兰摸了摸披风上细密的针脚,袖中藏着——那页从江林悦处得来的第三代织机草图,正等着在这蓬勃的机杼声里,埋下下一场变革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