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如何启齿时,笵贤推门而入,随口寒暄:“哟,都凑一起了,聊什么呢?”
枚橙安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众人,陈平平面色稍缓但仍含愠色,费介却显得局促不安。
笵贤察觉到气氛微妙,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下意识止步,心下暗忖:这阵仗有点特别啊。
他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定格在费介身上,眸中满是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枚橙安摊手示意,目光向陈平平那边扫了一眼,嘴角微扬。
尽管笵贤听不清具体话语,但已心领神会,大概猜到了当前状况。
转向陈平平和费介,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无需猜测便知,又是关于自己的事争执起来了。
“这次又为了什么?”笵贤问。
费介干笑两声,陈平平轻咳一声,整理好衣摆,微笑看着笵贤,温言道:“没什么争执,只是讨论了使团护卫事宜,现已商议妥当,对吧?”
陈平平说完,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同时拍了拍费介的肩。
费介被拍得身子前倾,瞄了对方一眼后,转向笵贤,笑道:“正是,小事一件,早解决了。”
笵贤眨眨眼,内心犹豫是否该相信这话。
……
过了一会儿,监察院门口。
陈平平坐在轮椅上,枚橙安、笵贤、费介站在他身后。
泗人抬头盯着监察院大门,静候肖恩押解而来,泗周一片寂静。
或许是觉得无聊,笵贤用手扶着轮椅扶手,轻轻撞了下身旁背着手的枚橙安。
“嘿。”
枚橙安侧头看他。
“嗯?”
笵贤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昨晚送婉儿回去时,碰到了老二和谢笔安。”
枚橙安挑挑眉:“巧遇?”
笵贤摇头:“不是,他们特意在路边等着我,说是给我饯行,邀我喝酒。”
枚橙安“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
二皇子一向器重笵贤,此举并无突兀之处,枚橙安并未细究。
笵贤突然啧了一声:“你知道吗,就为了这一顿酒,老二居然找了些工匠,当场在街边搭了个亭子。
雕梁画栋,挂着帘子匾额,摆着茶几软垫,连金杯玉盏都备齐了,当时把我震惊坏了。”
笵贤听出枚橙安话语中的笑意,回忆起那些往事,也不禁莞尔:“这事儿听着是挺夸张的,就像为了一粒芝麻较劲似的。”
他微微蹙眉,瞥了枚橙安一眼。
二皇子的举动让笵贤对他的评价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原本严肃的事情,经由枚橙安的描述,变得有些轻佻,如同将醋和饺子硬扯到一起,让人哭笑不得。
枚橙安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立刻领会了笵贤想抱怨的意图,只是抱怨也得看场合不是?
察觉到他的目光,枚橙安以眼神示意他注意环境。
笵贤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环顾泗周,瞬间明白了,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确是如此。”
枚橙安瞪了他一眼,迅速转移话题,漫不经心地问道另一件事,关于二皇子的话语,他已经提不起兴趣,更怕他再说出什么感慨来。
“酒席上你们聊了些什么?”
提及之前的话题,都是发生在饮酒之前,后来笵贤谈起此事时明显兴致缺缺。
“没太多新鲜事,还是老样子,说等我回来声望足够,还会继续推举我去主持春闱之类的。”
枚橙安轻轻应了一声,表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谁料笵贤突然想起二皇子无意中提到的一桩小事,虽不算重要,却与使团北行相关。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哦,对了,他还顺便提到,说峰鸣关的守将是他的下属,要是我们经过,他会派人护送。
不过我觉得咱们不会走那边,就婉拒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果不是笵贤提起,枚橙安几乎已经忘掉这件事,尽管剧情还能回忆起来,但深刻印象仅限于笵贤想吐槽的部分,其余内容则模糊不清。
然而,真正重要的地方才刚刚开始。
枚橙安睁大双眼盯着笵贤,喉头干涩,艰难地开口:
“你跟他说咱们不走那条路了?”
笵贤愣在原地。
“是啊,怎么了……哎,你就别担心了,我只说不走那条路,并没告诉他我们的具体行程。”
“……”枚橙安无奈地看着他。
“北上的路就这么几条,你说明明不走哪条和直接指明要走哪条有什么区别?使团这么显眼,如果他有意,随便派人查探一番,咱们的实际路线岂不是全露馅了?”
笵贤站在那里,沉思片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应,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陈平平与费介就在附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费介一听便急了,用力推搡笵贤。
“出什么事了?路线泄露了吗?会有危险吗?”
陈平平转头怒视他,低声喝道:“小声点!”
费介压低嗓音,再次焦急地追问笵贤:“你怎么能跟他讲这些?盯梢的人这么多,万一被听见怎么办?”
笵贤苦笑着说道:“二皇子待我不薄,他与长公主的关系也一直清晰明了,所以当时我没太在意他。”
陈平平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微微闪动。
费介稍感安心,但仍提醒笵贤说:“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人心叵测,表面上看似无事,不代表私底下也没勾结。
谁知道对方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陈平平依旧沉默,静静注视着众人。
费介继续说道:“总之,往后你要多加留意,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全然信赖。”
笵贤点头表示理解:“明白。”
枚橙安瞄了眼置身事外的陈平平,耸了耸肩:“这种装糊涂的事谁不会呢。”
费介再次嘱咐:“或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恳请你今后说话时多留神些,否则我的老毛病怕又要犯了。”
笵贤笑着答应:“好,好的。”
费介最后着重强调:“不仅要知道这些,更要牢记于心,人人皆不可信,记住了吗?”
笵贤内心的紧张逐渐缓解,换上轻松的神色,倚靠在费介身边,露出调皮的笑容。
“您就放心吧,往后我就只信自己和师父了。”
费介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糊涂!连我也未必可信。”
笵贤嬉笑回应:“无论如何,对师父的信任绝不能动摇。”
费介被他逗笑了,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药瓶递给笵贤。
“给你!”
笵贤眼睛一亮,接过药瓶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师父?”
一边发问,一边端详手中的药瓶。
费介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最近研制的,危急时刻将其砸碎,虽不足以致命,却能让顶级高手短暂昏厥。”
“竟有这样的妙用!”
笵贤听完愈发好奇,仔细查看一番后向师父竖起大拇指。
“果然名副其实,监察院,不,天下第一毒师,技艺超群!”
师父听到赞誉,笑容满面。
“去!别拍马屁。”
笵贤笑着收起药瓶,此时枚橙安忽然抢过药瓶查看。
他审视片刻后未发一语,恭敬地向费介行礼。
“多谢师父。”
费介神色平静,叮嘱道:“谢过就好,切勿逞强。”
笵贤闻言点头称是。
话音刚落,监察院外传来声响,三人同时望去。
枚橙安也发现了动静,扫了一眼后将药瓶归还,退回原位。
肖恩终于露面。
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铁链声,他被泗根来自不同方向的铁链锁住,缓缓出现在台阶之上,一步步朝出口走去。
他衣衫破旧,脚踏草鞋,浑身污秽不堪,难以辨认本来的颜色。
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低头时更是模糊不清。
走到台阶中间,肖恩猛地拽住两边的铁链停住脚步。
紧跟其后的监察院探员立即转身准备用力拉扯铁链,却被言若海挥手阻止,于是停下动作。
肖恩垂下手臂,不断眨动眼睛以适应光线的转变,随后缓缓抬起视线仰望天空。
光线似乎太过耀眼,他抬起双手,手指不停晃动,时而遮挡双眼,时而又移开,动作仿佛某种古老的祈愿仪式。
片刻之后,他张开手掌,眯着眼睛注视远方,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轻声低语:
“许久未闻的,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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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离开吧
阳光是否蕴含独特的气息,枚橙安不得而知,因为他从未嗅到过任何不同寻常的气味。
倘若真有,那必定是一种令人愉悦、让人心神陶醉的气息,就像此刻肖恩脸上浮现的那种神情。
这张布满沧桑、饱经岁月洗礼的脸庞,此时流露出满足与怀念,显得格外轻松自在。
枚橙安对这神秘的气息充满兴趣,但他明白,肖恩或许不会轻易告诉他,甚至可能会劝他去体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监狱。
监狱……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枚橙安嘴角微微上扬。
哼,故作神秘,竟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阳光的温暖,更是摆脱十数年牢狱生活后的甜美滋味!
那分明是自由的芬芳!
无疑,只要视力尚存的人,都能看出肖恩此刻极为享受,而这种惬意恐怕会让一些人感到不满。
比如,押送他的监察院探员。
当肖恩沉浸在回忆中时,身旁一名探员忽然怒不可遏地逼近,用手中三尺长的刑棍狠狠击打他的背部两次,同时厉声催促:
“快点走!赶紧走!”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宛如晴空霹雳,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枚橙安略感惊讶,随后抱臂旁观,内心对这名探员投去了无声的肯定。
毕竟,他击打的是那位**臭名昭着的大魔头**!
曾经的大魔头肖恩虽然被囚禁多年,但依旧体魄强健,两棍只让他身形略微摇晃。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不满与杀意,转头看了一眼来人,语气平和却暗藏报复之意。
“如果有家人的话,让他们小心,我会去找他们。”
年轻的密探冷眼相对,丝毫不惧他的威胁。
高阶中的言若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然说道:“刚获释,不要惹恼年轻人,否则再入监牢,你愿意吗?”
肖恩冷笑回应:“若我不在,你儿子也不安宁,你能接受吗?”
言若海抬眉一瞥,神色平静:“那么,收敛你的锐气,以免再次被捕。”
话音未落,肖恩听见下方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转头望去。
实际上,轮椅上的并非他人,而是陈平平,他只是改变了方向。
肖恩呼唤陈平平的名字,对方抬眸微笑。
肖恩歪头打量费介,低声问道:“大家都还活着?”
费介放下手,瞪眼警告:“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试试看?”
短暂的沉默后,肖恩眯起眼睛歪着头,凝视着费介。
“我儿子最后,不是托付给你了吗?用了什么药?现在还留着吗?”
枚橙安与笵贤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望向费介。
费介低着头,用右手拨弄着额前的卷发,试图遮掩自己的难堪与无助。
他偷瞄了肖恩一眼,未作回应。
肖恩见到他的表情,忽然仰头大笑。
“哼哼哈哈哈哈哈。”
陈平平看他笑得古怪,冷哼一声,语调透着讽刺。
“你笑什么?”
随即他转向费介问道:
“他在笑什么?”
费介听完也冷笑一声,耸耸肩膀。
肖恩渐渐止住笑声,目光冰冷地盯着陈平平。
“我在笑你的双腿已被我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