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深处,死寂如坟。幽昙苑寝宫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寒与绝望,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陈默的每一寸神魂。掌心残留的、属于阎小罗的暗红污血早已冰冷,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心脏。那爬满她脖颈脸颊、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灰黑咒印裂痕,还有她口中那充满血腥杀伐与无尽痛苦的混乱呓语,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撕裂、回响,如同永无休止的酷刑。
他站在殿外冰冷的墨玉回廊上,周身笼罩的沉郁气息比九幽深处的罡风更冷。阎罗王那饱含滔天怒火与沉痛、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耳边轰鸣:“判官殿与秦楚之乱,本王自会弹压!你…速去寻生机!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那“代价”二字,重逾千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身为父亲最深沉的绝望。
生机…生机何在?
陈默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烙铁,在极度的冰冷与灼痛中疯狂运转。判官殿内古籍浩如烟海,他曾在那些蒙尘的卷宗里,在那些记载着幽冥禁忌与奇珍的残破兽皮上,见过一个名字——万年尸芝!
生于极阴死绝之地,汲取万载尸气精华,却又在至阴之中蕴藏着一丝逆转生死的造化之机!传说此物能续残魂,补心脉,乃是对抗本源咒伤侵蚀的至宝!它唯一的记载,指向幽冥地府最神秘、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处所在——仵官殿深处,“万尸养灵潭”!
“仵官殿…”陈默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在咀嚼玄冰。那地方,是幽冥处理最凶戾、最邪异尸骸的所在,由性情古怪孤僻、深居简出的仵官王坐镇。擅闯者,十死无生!但…小罗心脉上那蛛网般蔓延的裂痕,如同悬在头顶、即将坠落的铡刀!他没有选择!
轰!
一股决绝的、如同焚尽自身也要照亮前路的意志,从陈默血脉深处轰然爆发!他体内的阎罗血不再仅仅是奔涌,而是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炽热霸道的能量瞬间冲垮了犹豫与恐惧的堤坝!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撕裂幽冥昏暗的暗红色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朝着酆都城西北角,那片终年被浓郁尸气与死寂笼罩的区域,狂飙而去!
越靠近仵官殿的范围,幽冥地府固有的灰暗色调便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粘稠污浊的暗绿色。空气不再流动,沉滞得如同凝固的尸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与尸蜡混合的气息。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不知何时已被一层深及脚踝、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淤泥取代。这淤泥粘稠无比,踏上去如同陷入无数冰冷滑腻的尸骸之中,每一次抬脚都发出“咕叽”的、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更有一股股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污浊尸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靴底疯狂向上侵蚀,试图钻入骨髓!
四周,嶙峋怪异的惨白色骨峰如同巨兽的獠牙,犬牙交错地刺破暗绿色的尸瘴。骨峰之间,影影绰绰地晃动着无数扭曲、模糊的庞大黑影。那不是活物,而是无数年代久远、早已失去灵智、仅凭本能游荡的“积年老尸”!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小山般的巨兽骸骨拼接,有的则是无数细小尸骸扭曲缠绕成的聚合体,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无尽饥渴的磷火!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尸气沼泽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沉嘶吼,如同地狱深处永不间断的挽歌。
陈默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却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罡气,如同燃烧的血焰,将试图侵蚀的污浊尸气和瘴毒强行隔绝在外,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身形如鬼魅,在嶙峋的骨峰和缓慢游荡的积年老尸群中高速穿梭、折转,速度快到拉出道道残影。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相对坚实、未被淤泥完全覆盖的骨茬或岩石凸起上,尽量避免陷入那吞噬一切的泥沼。他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在粘稠的尸气中艰难地探路,规避着那些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的尸骸聚合体。
饶是如此,危机依旧无处不在!
一头由数百具扭曲人形尸骸强行糅合而成的“百骸尸傀”,如同移动的尸山,猛地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尸瘴中撞出!它庞大的身躯搅动淤泥,掀起腥臭的巨浪!数十条由腐烂手臂组成的“触手”,带着破空之声和浓烈的尸毒,如同巨大的鞭子,朝着陈默当头抽下!所过之处,连粘稠的空气都被抽打出道道涟漪!
陈默瞳孔微缩,身形不退反进!在一条腐烂手臂即将抽中面门的刹那,他猛地矮身,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险之又险地贴着那条布满尸斑和粘液的手臂滑过!同时,他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暗红锋芒,快如闪电般点向尸傀那由无数头颅堆积而成的、看似核心的“脖颈”连接处!
嗤!
指风如电,轻易洞穿了腐肉与脆骨!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发生!那被洞穿的头颅只是猛地爆开一团腥臭的脓液,尸傀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更多的腐烂手臂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疯狂缠绕而来!
“该死!核心不在此处!”陈默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这庞然大物并非依靠单一核心驱动!他毫不犹豫,双脚猛地一蹬脚下半埋于淤泥中的巨大兽骨,借力向后疾退!同时,他体内阎罗血脉之力狂涌,右掌凌空拍出!
“焚!”
一个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巨大火焰掌印凭空出现,带着焚尽污秽的霸道气息,狠狠印在追击而来的数条腐烂手臂上!
轰!
暗红火焰与浓烈尸气猛烈碰撞,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和剧烈的能量波动!数条手臂瞬间被焚成灰烬,发出凄厉的尖啸!百骸尸傀庞大的身躯也为之一滞,发出愤怒的咆哮!陈默则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扎入前方更加浓密的尸瘴之中,留下暴怒的尸傀在原地疯狂挥舞着残肢。
不知在尸山骨海与恶臭泥沼中穿行了多久,当陈默终于冲破一片厚重如墙的惨绿色尸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片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暗沉如墨的“潭水”出现在眼前。这潭水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表面没有任何波纹,死寂得令人心悸。浓烈到实质化的污浊尸气如同墨绿色的烟雾,从潭面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汇聚成笼罩整个空间的厚重瘴云。潭水边缘,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尸骸半沉半浮,有的如同小山般巨大,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甲;有的则扭曲畸形,生着多只手臂或头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波动。它们浸泡在这至阴至秽的“万尸养灵潭”中,如同在进行一场永恒的、亵渎生命的供养仪式。
而在潭水的最中央,一块孤零零突出水面的、仿佛由无数巨大骨骼堆砌而成的惨白色“骨礁”上,一株奇异的植物正静静生长着。
那便是万年尸芝!
它约莫脸盆大小,形态并不规则,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紫红色泽。芝体表面布满了无数扭曲、凸起的脉络,这些脉络如同活物的血管,在粘稠的尸气中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汲取着潭水中升腾的污浊精华。而在芝体中央,则簇拥着三枚鸽卵大小、色泽温润、如同最上等羊脂白玉般的“芝蕊”!这三枚芝蕊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污秽淤泥中诞生的圣洁莲子,蕴含着逆转生死的磅礴造化生机!那正是驱散诅咒、修补心脉裂痕的关键!
陈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希望!目标就在眼前!然而,他所有的兴奋瞬间被一股从脊椎骨窜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彻底浇灭!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万年尸芝旁,那具静静盘坐的“尸骸”之上!
与其说是尸骸,不如说是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古老石像。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青黑色,如同最上等的冥铁浇筑而成。皮肤(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肤)干枯、紧贴着粗大的骨架,上面布满了岁月和尸气侵蚀留下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深刻纹路。它保持着盘膝结印的姿态,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万年尸气精华凝结而成的墨绿色晶状体,如同给它披上了一件诡异的水晶棺椁。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不是积年老尸的混乱与暴戾,而是一种沉淀了万古岁月的、如同万仞山岳般的死寂与沉重!一种纯粹的、至高无上的、统御万尸的绝对威严!仿佛这整片万尸养灵潭,这潭中沉浮的无数恐怖尸骸,都不过是它沉睡时无意识散逸出的气息所衍生的附属品!它仅仅是盘坐在那里,就如同这片死亡绝域的心脏,每一次无形的搏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
尸王!
真正的万尸之王!守护着这株逆转生机的造化奇珍!
陈默周身的暗红罡气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他强行压下血脉深处因这威压而激起的本能颤栗,眼神锐利如鹰隼,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计算!强取?无异于自寻死路!那尸王的气息,比百骸尸傀恐怖百倍!唯一的生机,在于速度!在于那尸王似乎处于最深沉的沉眠状态,对外界的气息波动反应极其迟钝!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臭仿佛都感觉不到了。他缓缓伏低身体,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紧贴着冰冷滑腻的骨礁边缘。体内奔流的阎罗血被强行压制到最低限度,只维持着最基本的护体罡气。他调动起所有对身体的细微控制力,将心跳、呼吸、乃至魂力波动,都收敛到近乎消失的地步。他死死盯着骨礁上那株暗紫红色的尸芝,特别是中央那三枚散发着乳白光晕的芝蕊,眼中只剩下唯一的焦点!
就是现在!
陈默的身影,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了!
并非真正的消失,而是他的速度在刹那间提升到了极致!没有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他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又像是被潭面粘稠空气挤压出去的一道残影,以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速度,朝着骨礁中央的万年尸芝,暴射而去!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几乎是贴着潭面那层粘稠的墨绿色“水皮”掠过,利用潭水本身隔绝气息的特性!
十丈!五丈!三丈!
骨礁那惨白的骨骼纹理在陈默眼中急速放大!万年尸芝那搏动的暗紫红色脉络清晰可见!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三枚芝蕊散发出的、令人灵魂都为之舒泰的纯净生机!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冷芝体的前一个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猛地从身旁那尊盘坐的青黑色尸王体内传出!
陈默的心脏,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扭头!
只见那尊如同亘古磐石般沉寂的尸王,其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覆盖在它头颅表面的、那层厚厚的墨绿色尸气晶壳,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下,一片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的幽暗之中…两点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埋葬万古岁月、洞穿灵魂本源的…幽绿色光芒,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星辰…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