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巨花在寂静中完成了最后一次舒展,那并非盛放,而是一次近乎仪式性的让位,八瓣曾经吞没万物的花域缓缓退回本源,花瓣边缘的混沌光泽一寸寸内敛,天地未判的气息被温和地收束成一条笔直的通道,通道尽头,花心之处,一点柔和却无法忽视的存在缓缓浮现。秦宇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不是等待掠夺的宝物,而是在确认——确认他是否仍愿意以“自我”踏入其中。于是他收敛气机,收回所有外放的力量,只以最本真的步伐向前,每一步落下,混沌巨花的花纹便亮起一次,仿佛在回应他的存在轨迹,当他踏入花心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声色尽数消失,只剩下那株静静悬浮的灵植。
【无名归根草】并非凡世草木,它没有明确的根与叶,整体形态像是一段正在生长却又未曾开始的生命轨迹,通体呈现出一种介于“将要诞生”与“尚未命名”之间的色泽,乍看之下仿佛透明,却在注视久了之后显现出无数层次的变化,草身内部隐约有混沌初生时的光影缓慢轮转,像星河在尚未点亮之前的呼吸,叶脉并不存在于固定位置,而是随观者的心境轻微调整,每一次变化都在回溯“根”的概念本身,仿佛它并非生长于土壤,而是扎根于存在的起点。秦宇伸出手的瞬间,混沌巨花并未阻拦,反而轻轻震颤了一下,像是在完成最后的确认,花心微合,灵植顺势落入他掌中,没有重量,却让人心神一沉,仿佛握住了一个世界重新起步的可能。
就在这一刻,混沌巨花的所有光泽彻底归于沉寂,庞大的花体缓缓收拢,化作一片静默的原初之景,仪式结束,没有宣告,没有回响,却比任何誓言都要笃定。
周予槿在这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指尖微微一动,随即猛地睁开双眼,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秦宇手中,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情绪几乎失控地翻涌上来,他撑着身子坐起,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林轩兄……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他笑了,却笑得极为狼狈,眼眶发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我……我以为我会在里面消失,以为她的因果会彻底断掉,可你没有放弃我,也没有放弃自己。”
秦宇将无名归根草稳稳收起,转身看向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我答应过的事,不会只做到一半。”
周予槿用力点头,像是要把所有不安都甩出去,“我当初选择你,其实心里也在赌,可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赌,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判断。”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秦宇,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林轩兄,这份情我周予槿记下了,不只是这株无名归根草,是你让我知道,有些存在值得被守住,有些路值得继续走下去。”
秦宇没有多说,只是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先把状态稳住,后面的路,还长。”
周予槿重重点头,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眼底却多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那一刻,他不只是救回了妹妹的希望,也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方向。
混沌巨花的光彻底沉寂之后,这片原初之地仿佛被按下了“完成”的印记,所有混沌涌动都退回到未显之态,只剩下一种即将闭合的安静。秦宇没有再多停留,他抬手,将那株【无名归根草】稳稳递到周予槿面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走吧,周兄,此地已不宜久留,你妹妹的命因等不起第二次延误,你赶紧回去救治你妹妹。”
周予槿在看到无名归根草真正落入自己手中的那一刻,整个人明显怔了一下,那不是贪婪,也不是狂喜,而是一种终于可以松口气的崩塌感,他双手接过灵植,掌心微微发抖,混沌光泽映入他眼底,让他几乎不敢眨眼,“林轩兄……这份恩情,我此生都还不清。”
秦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目光已经开始扫向这片逐渐闭合的空间。周予槿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从自己的储物晶核中取出那枚早已准备好的存在——【无始一念】。它并没有真正显形,只在被取出的刹那,于虚空中闪过那道无法被定义的银黑悖论裂光,时间在那一瞬似乎被轻轻掐断又放开。
周予槿将它郑重地推向秦宇,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这是我当初承诺你的东西,【无始一念】。没有你,我拿不到无名归根草;没有这东西,我也不会把你拖进无名永恒之地。现在,一切归位。”
秦宇没有客套,他伸手的动作极其自然,那道悖论之光在靠近他时没有任何排斥,反而像找到了归处一般自行收敛,他心念微动,【无始一念】已被引入寂灭魔瞳·终焉灵核之中,黑虚深处轻轻一震,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从一开始就属于那里。
“东西我收下了。”秦宇抬起眼,看向周予槿,“既然约定已了,那我们之间的逻辑共联,也该解除了。”
周予槿神色一肃,点头应下,他很清楚,那道共联并非简单的誓约,而是一种以存在为担保的主从式逻辑钉合,一旦解除,便意味着两人真正回归各自命轨。秦宇站定不动,识海深处,寂初·环主魂图无声展开,没有光芒,没有异象,只有一圈极淡的原初纹路在他心念下轻轻转动。
下一瞬,秦宇抬指,于虚空中点出一道极细的界定轨迹,那不是斩断,也不是抹除,而是“归还”。原本缠绕在周予槿命魂深处、以秦宇为主锚的逻辑线,被一点一点引出、松解、回溯,像是被温和地拆解的誓言结构,每一层解除,周予槿的气息便轻松一分,直到最后一缕共联痕迹彻底散去,天地之间再无任何强制牵连。
周予槿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一晃,却很快稳住,他抬头看向秦宇,郑重抱拳,“从此之后,你我不再受约,但这份情,我永记在心里。”
秦宇点了点头,“各走各路,各守所愿。”
不再多言,两人几乎同时踏出一步,空间在他们脚下无声裂开,混沌巨花的残影在身后迅速远去。下一瞬,虚空合拢,这片完成了筛选的原初之地,彻底归于无人可及的沉寂。
湮虚域北域荒渊冰原的尽头,群山如同被岁月反复削平的脊骨,在风雪与寒雾之间缓缓起伏。山脚下,有一处依山而建的居所,并不宏伟,也谈不上奢华,却极为整洁稳固,青石垒成的院墙早已被岁寒侵蚀出斑驳纹路,屋檐下垂着几枚旧铜铃,风一吹,发出低低的清响,像是在提醒这里仍有人间烟火。
周予槿踏入院门的那一刻,脚步几乎没有停顿。还未等他开口,屋内便传来急促却压抑的脚步声,两个满头霜白的身影几乎同时迎了出来。
“予槿……”
“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颤得厉害,像是攥着一根随时会断的线,父亲站在一旁,强撑着镇定,眼底却早已布满血丝。
“你妹妹…她…她的恶疾这两日更严重了。”
周予槿喉咙一紧,所有在路上预想过的言语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他几乎是一步跨前,握住二老的手,声音却异常坚定,“爹,娘,我回来了。我已经拿到了唯一能救妹妹的灵药。”
母亲怔住了,随即眼泪瞬间涌出,“真的……真的拿到了?”
周予槿没有再解释,他已经转身冲向内室,衣角带起的寒风掀动了门帘。
屋内极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生命缓慢流失的声音。床榻上躺着的少女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轮廓,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裂的丝线,四周点着的暖晶灯光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遥远。
就在周予槿靠近的瞬间,她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哥…哥...…”
那声音轻得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更像是从梦里漏出来的残响,“你……回来了呀。”
这一声,几乎直接击穿了周予槿的心防。他跪在床前,握住那只冰冷得没有温度的手,指节发白,眼眶瞬间泛红,“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床沿,他却不敢哭出声,“妹妹,哥哥已经拿到了【无名归根草】,你乖乖的,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好。”
少女像是想笑,却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仿佛只要哥哥在,一切痛苦都已经结束。
周予槿深吸一口气,抬手封闭内室,所有寒风、杂音、因果扰动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他取出【无名归根草】的瞬间,整间房间的光线骤然发生了变化。
那并不是耀眼的明亮,而是一种极其古老、仿佛天地尚未定型时的温润暗辉。归根草通体呈现出介于“形”与“无形”之间的状态,叶脉如同未判的混沌纹路,轻轻流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周围世界重新对齐根源。
周予槿以最原始、最稳妥的方式开始炼化。没有激烈的灵焰,没有强行催动的术式,他只是以自身命魂为引,将归根草缓缓拆解成一缕缕最细微的原初药性。
药性被引出的刹那,整间内室仿佛被拉入了一场无声的星河。无数细小却极其清晰的光丝从归根草中逸散出来,像是无数条温柔的命线,缓缓没入少女的眉心、心口、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轻轻一震。
原本纠缠在她体内、如同诅咒般反复撕裂命魂的恶疾,被这股力量从根源处一寸寸剥离。那些病灶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归还”——归还到尚未形成之前,连存在的资格都被温柔抹去。
少女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急促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苍白的脸颊开始浮现出久违的血色。原本冰冷的手指,重新有了温度。
当最后一缕药性完全融入,她的胸口缓缓起伏了一下,像是终于真正睡着。
周予槿几乎不敢动。
直到她轻轻睁开眼,目光不再涣散,而是清澈而安静地看向他,“哥…哥…我好像……不疼了。”
这一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冒险、所有几乎将他撕碎的选择,都在这一句话里得到了回应。周予槿再也忍不住,将额头抵在床沿,肩膀无声地颤抖,泪水却带着释然与喜悦。
屋外,父母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终于低声哭了出来,却是笑着哭的。
这一夜,荒渊冰原依旧寒冷,但那间并不豪华的屋子里,却第一次真正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