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京城飘起细雪,碎玉般的雪粒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像是谁在窗外撒了把砂糖。我缩在蘅芜院的暖阁里,麻布袋往烧得通红的火盆边一丢,袋口滚出的炒花生在炭火上蹦跳,爆出\"噼啪\"的轻响。手里的糖糕还冒着热气,咬下去时糯米皮粘在牙上,桂花馅甜得发腻,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春桃,\"我哈出一口白气,看它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又迅速消散,\"你说高冷王爷是不是把欠我的烤鸭忘了?都三天没送了!再不来我可真扛着板砖去王府门口摆摊要账了,横批就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春桃正用铜钳往炭盆里添银丝炭,闻言笑得肩膀直颤,鬓边的银蝶发饰晃出细碎的光:\"小姐,您往门口瞧——镇北王府的亲卫来了,怀里还抱着个锦盒呢!\"
我麻溜地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糖霜蹭得嘴角都是,晃着麻布袋就往外冲。廊下立着个铠甲侍卫,雪花落在他头盔的红缨上,怀里抱着个描金锦盒,盒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我叉着腰,麻布袋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声:\"喂!我的烤鸭呢?再欠账本小姐可要拿板砖去砸你们王府的琉璃瓦了!\"
亲卫憋笑,将锦盒奉上,声音透过头盔闷闷的:\"苏小姐,我家王爷让小的给您送来这个。\"
锦盒打开的瞬间,暖光下躺着个巴掌大的鎏金小兽,造型是只蜷缩的雪狮,浑身鎏金泛着温润的光泽,眼睛嵌着两粒鸽血红宝石,在雪光下流转着幽幽的光。最逗的是它爪子里还握着颗圆滚滚的珍珠,我拎着小兽的尾巴晃了晃,它嘴里竟发出\"叮铃\"的铜铃声,像是在撒娇。
\"就这?\"我挑眉,麻布袋扫过鎏金兽头,指尖蹭过它背上的鳞纹,\"还没西街李大爷家的烤鸭实在呢!高冷王爷也太抠门了,送个暖手宝打发叫花子呢?我还以为至少得是十只烤鸭起步!\"
亲卫退下后,春桃凑过来,指尖小心翼翼地蹭过雪狮爪上的纹路,眼睛瞪得溜圆:\"小姐,这暖手宝沉甸甸的,怕不是纯金的?您瞧这兽爪上的鳞纹,跟王爷腰佩的玄甲玉佩纹路一模一样,连那道细痕都像!\"
我手一抖,鎏金小兽差点掉在雪地里。突然想起三日前宫宴上,我冻得直搓手时,萧策站在不远处,袖中确实闪过一抹金光。麻布袋里的铜板叮当作响,我强装镇定,把小兽塞进怀里:\"巧合!肯定是王府批量定做的流水线产品!说不定他给每个府里的猫儿狗儿都送了一个呢!\"
正说着,游廊尽头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苏莉扶着王氏慢悠悠走来,前者穿着水绿色的貂裘,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怀里的鎏金小兽,亮得像见了腥的猫。\"姐姐这暖手宝真别致,\"她声音甜得发腻,伸手就想摸,\"定是王爷特意为您寻来的吧?真是贵重......\"
\"贵重?\"我往后一躲,把鎏金小兽往麻布袋里一塞,袋口的麻绳勒得红宝石眼睛都快掉出来,\"也就比庶妹你上个月偷戴我的赤金步摇便宜点吧?哦对了,\"我突然凑近王氏,压低声音却让周围丫鬟都听得清清楚楚,\"继母前日让小厨房给我送的'驱寒汤',我让院里的旺财尝了尝,它到现在还在茅房蹲着吐呢——您说,是不是该给它买副金项圈补补身子?毕竟是替我试毒的功臣呢!\"
王氏的脸\"唰\"地白过飘落的雪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苏莉尖叫着拽住她的袖子,水绿色貂裘扫落廊下积雪:\"母亲,我们走!别在这儿受这疯丫头的气!\"两人踉踉跄跄地跑开,锦裙下摆沾满了雪水,惊起两只躲在柱脚的麻雀,扑棱棱飞向雪中的海棠树。我望着她们的背影,突然觉得麻布袋里的鎏金小兽烫得惊人,像揣了颗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连带着心口也暖烘烘的。
镇北王府的书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刻着饕餮纹的铜炭盆里,映得满室暖红。萧策听着暗卫回报,手中狼毫在战报上顿住,墨滴晕开一团墨迹。\"她怎么说?\"他声音平淡,却下意识握紧了狼毫。
\"回王爷,\"暗卫低头憋笑,肩膀抖得像筛糠,\"苏小姐说您送的是'二手货',还说要拿这暖手宝去西街当铺换三只烤鸭,顺便再换两串糖炒栗子......\"
萧策指尖一顿,狼毫上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个歪歪扭扭的黑团,像极了苏桃啃糖糕时沾在嘴角的渣。三日前宫宴上,他分明看见她冻得鼻尖发红,手指攥着袖子直搓,下意识就握紧了袖中这只跟了自己十年的暖手宝。那是他十五岁上战场时,太后所赐,兽眼处还留着一道极细的剑痕,是某次流矢擦过留下的印记,他一直贴身带着。
\"随她。\"萧策将揉成一团的战报扔进炭盆,火苗\"腾\"地窜高,映得他耳根微微发红。亲卫退下后,他展开袖中草纸,上面是昨日速写的苏桃:她蹲在雪地啃糖糕,鼻尖冻得通红,麻布袋上落满雪花,一只手缩在袖筒里,另一只手抓着糖糕,配字\"风寒指数:五颗星,急需投喂\"。他盯着画中那只冻得发紫的手,突然对门口亲卫道:\"去把城东暖阁的银丝炭全买了,给永宁侯府送去,就说是......就说是本王赏给府里下人的冬日福利。\"
\"王爷,那苏小姐她......\"
\"啰嗦。\"萧策打断道,耳根红得更明显,转身看向窗外。雪花落在琉璃瓦上,白茫茫一片,恍惚间竟像苏桃啃糖糕时沾在嘴角的糖霜,甜得人心里发痒。
三日后,我抱着鎏金小兽在府里晃悠,撞见永宁侯缩着脖子从王氏院里出来,官服上还沾着几片醒目的胭脂红。我麻布袋往石阶上一磕,袋口的铜板撒了满地,在雪地里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父亲,您这是刚从继母屋里暖完被窝出来?\"我挑眉,麻布袋扫落石阶上的积雪,\"这大冷天的,可别冻着您那'柔弱'的身子骨,回头再让继母喂您喝碗'驱寒汤',可就不好了。\"
永宁侯被我噎得直咳嗽,胡须都在发抖,看着我素衣上沾的糖霜和怀里抱得紧紧的鎏金小兽,迟疑道:\"桃儿,听说王爷送了你......\"
\"送了个抠门暖手宝!\"我把鎏金雪狮怼到他面前,红宝石眼睛在雪光下闪闪发亮,\"您说他是不是暗恋我?送东西都这么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连烤鸭都不敢当面送!\"
永宁侯盯着雪狮爪上的玄甲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镇北王刚出生时,太后赐下的满月礼正是一对鎏金暖手兽,与这只纹路分毫不差。他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咳......王爷年轻有为,你......\"
\"父亲是想说我配不上?\"我蹦上旁边的石桌,麻布袋扫落石桌上的积雪,惊起一只躲在下面的小雀,\"放心!等他把欠我的十只烤鸭全还清了,再加上二十盒糖糕,本小姐说不定就勉为其难......\"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一个油纸包从墙头上坠下来,正好落在我脚边。我眼疾手快接住,油纸还烫着手,拆开一看,是油亮的烤鸭腿,热气混着香气扑面而来,油汁顺着油纸往下滴。抬头正撞见个黑影从墙头上翻身离去,腰间玉佩晃过一抹熟悉的玄色,像极了萧策常戴的那块。
\"你看!\"我晃着油滋滋的鸭腿,麻布袋上的油渍蹭到永宁侯的官靴,\"高冷王爷果然暗恋我!这都开始'空投'投喂了!比快递还准时呢!\"
永宁侯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又想起昨日王氏因克扣赈灾款被御史弹劾时惨白的脸,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却还是发颤:\"桃儿,以后......\"
\"父亲要请我吃烤鸭?\"我咬着鸭腿含糊道,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先把继母克扣我的三年月钱还了再说!不然我就去御史台告您'宠妾灭妻',让您也尝尝蹲茅房的滋味!\"
永宁侯:\"......\" 他看着女儿蹲在雪地里啃鸭腿,麻布袋上落满雪花,怀里的鎏金小兽却擦得锃亮,突然觉得这满院的风雪都暖了几分。
镇北王府内,萧策听着暗卫转述苏桃的\"空投\"理论,将刚写好的\"银丝炭配送清单\"揉成纸团,扔进炭盆。暖阁里燃着顶级银丝炭,暖得人想脱袄子,他却想起苏桃蹲在雪地里啃鸭腿的模样,鼻尖似乎又泛起那日宫宴上的凉意,还有她嘴上沾着的油汁。
亲卫递上密报,声音压低:\"王爷,追查下去,追杀您的刺客确实与王氏的外室有关联,幕后似乎还有......\"
\"查。\"萧策盯着地图上永宁侯府的标记,指尖轻轻划过蘅芜院的位置,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但动静别太大,别吓着她。她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扛着板砖去砸人了。\"
亲卫退下时,瞥见书案角落压着半张草纸,上面是穿麻袋的小人抱着鎏金雪狮暖手,小人嘴角翘得老高,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真香警告\"四个字,而那雪狮的红宝石眼睛,被朱砂点成了两颗滴着糖汁的糖葫芦,旁边还画了只流口水的小狗。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满王府的琉璃瓦,却有一捧细雪从窗缝飘进来,落在草纸上,盖住了小人翘起的嘴角,却盖不住那股从纸面透出来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