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第一场雪如鹅毛般飘落,给永宁侯府的黛瓦朱墙覆上了层薄棉。我蹲在蘅芜院的暖阁里,麻布袋往烧得通红的火盆边一搁,袋口滚出的炒花生被炭火烘得\"噼啪\"作响。手里的烤鸭还冒着热气,油脂顺着指缝往下滴,刚咬下一口脆皮,春桃就抱着账本撞开了雕花木门,发间落着细碎雪沫。
\"小姐!前院炸开锅了!\"她喘着气,棉裙角沾着泥点,\"夫人带着家丁堵在月洞门,说要报官抓您呢!\"
\"报官?\"我手一抖,鸭骨头掉进炭盆,溅起几点火星子,\"告我啥?私藏烤鸭罪?\"
\"不是!\"春桃跺着脚,\"她说您跟镇北王私会落水,败坏门风!满府上下都传遍了,说您在御湖跟王爷拉扯,还、还搂搂抱抱......\"
\"噗——\"我一口鸭油喷在火盆里,腾起股青烟。麻布袋扫过炕几上的芙蓉糕渣,铜板在袋里叮当作响:\"她咋不说我跟烤鸭私会呢?至少烤鸭不会脸红。\"
前院的积雪早被踩成了泥浆,王氏穿着镶银鼠毛的披风立在月洞门下,身后围了圈探头探脑的仆妇。她见我晃着麻布袋出来,立刻捶胸顿足,头上赤金步摇晃得人眼晕:\"作孽啊!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苦命的老爷哟,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
我挑眉,麻布袋在手里抡了个圈:\"继母这是又没克扣到我的月钱,闲得慌?要不我分您半只烤鸭,咱边吃边聊?\"
\"你还敢狡辩!\"王氏指着我,锦帕都快戳到我鼻尖,\"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说你与镇北王深夜私会于御湖,还、还强行对王爷行那等不雅之事......\"
\"停!\"我跳上旁边的石凳,麻布袋往腰间一系,\"继母您这想象力不去西街的说书铺,真是屈才了!明明是王爷自己脚滑掉湖里,我路过顺手救了他——\"我突然拔高嗓门,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天地良心!他到现在还欠我一两银子救命钱呢!\"
周围的小厮丫鬟们集体低头,有人用袖口拼命掩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苏莉穿着水绿色袄裙挤到王氏身边,眼尾扫着我素衣上的油渍,声音怯生生的:\"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您怎能对王爷做那种事?\"
\"授受不亲?\"我蹦到她面前,麻布袋\"啪\"地扫过她新做的兔毛斗篷,\"那妹妹你昨天偷穿我的云锦袄子时,咋不说授受不亲?哦对了,还有上个月你拿我的和田玉坠子去当铺......\"
\"够了!\"王氏尖叫着打断,发髻上的珍珠钗都歪了,\"我已修书给你父亲,等他回来定要将你浸猪笼!\"
\"浸猪笼?\"我蹲下来,在雪地上捡起块石子画圈,麻布袋垂在膝头晃悠,\"行啊,咱今天就好好理一理——\"突然站起身,石子被我抛向远处的腊梅树,\"第一,王爷掉水里时,我正在西街买糖炒栗子,王大爷能作证;第二,我救王爷用的那根竹竿,现在还在王府库房吃灰;第三......\"
我突然指向月洞门外那道玄色身影,声音亮得能穿透落雪:\"第三,王爷您欠我的一两银子救命钱,啥时候还啊?\"
满场瞬间寂静,只有落雪的簌簌声。萧策立在雪地里,玄色披风上落着层薄雪,墨发间凝着几点白霜,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他看着我在雪地里叉腰的模样,素衣下摆沾着泥点,活像只护食的小兽,眸色深了深。
王氏见状立刻换了副嘴脸,福身时银鼠毛蹭到泥地:\"王爷金安,都是小女胡闹,让您见笑了......\"
\"胡闹?\"萧策的目光掠过我,停在我鼻尖上的一点鸭油,\"本王确实欠苏小姐救命钱。\"他从袖中摸出锭亮闪闪的银子抛过来,\"一两,够了?\"
我接住银子在掌心掂了掂,麻布袋里的铜板撞得更响:\"高冷王爷果然抠门!救你一命才一两?\"突然凑近他,压低声音,\"至少得十只西街的烤鸭吧?要抹蜜的那种!\"
萧策后退半步,风帽的阴影恰好遮住他泛红的耳根。旁边的亲卫们集体抬头看天,假装研究雪花的形状。王氏的脸由红转青,苏莉拽着她的袖子,指甲都快掐进锦缎里。
\"王爷明鉴!\"王氏突然跪倒在雪地里,发髻上的赤金步摇掉在泥水中,\"苏桃与您非亲非故,为何偏偏在湖边遇见?定是她故意设计,想攀附权贵......\"
\"因为我爱吃湖边那家的糖糕。\"我打断她,麻布袋里掉出半块芝麻糕,\"再说了,王爷玉树临风,我救他是见义勇为,咋到您嘴里就成私会了?\"突然蹲在王氏面前,麻布袋扫过她膝头的积雪,\"继母该不会是自己想私会,看谁都像私会吧?比如上个月您偷偷给城东的......\"
\"你胡说!\"王氏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脂粉被寒气冻得开裂。
萧策看着我在雪地里蹦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满院的白雪都亮了几分。他掸了掸披风上的雪,声音不高却清晰:\"本王落水时,苏小姐确在西街买糖糕。\"顿了顿,补充道,\"还分了本王半块。\"
我眼睛一亮,麻布袋拍得大腿直响:\"对!就是西街李大爷家的,王爷你还没给钱呢!\"
亲卫们集体咳嗽,有人没忍住笑出声。萧策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落水时我趴在岸边喊\"喂!冻成冰块就不好吃了\"的模样,嘴角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明日让账房送去。\"
王氏瘫坐在雪地里,锦裙浸了冰水,彻底没了声息。我晃着银子走到她面前,麻布袋在她眼前晃悠:\"继母您看,王爷都作证了——哦对了,您上次克扣我的冬衣料子,是不是该用这银子抵了?我可等着做新棉袄呢。\"
掌灯时分,我缩在暖阁里数银子,麻布袋摊在炕上,银锭和铜板堆成小山。春桃捧着热姜茶进来,壶嘴冒着白气:\"小姐,王爷咋突然帮您说话?还真给了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把银子塞进麻布袋,铜板撞得\"叮当\"响,\"肯定是暗恋我!你没看见他刚才脸红的样儿,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突然坐直身子,抓起炭笔在草纸上画圈,\"快记下来:王爷帮我挡枪一次,欠我十只烤鸭!人工呼吸一次,欠我二十只!\"
镇北王府的书房里,萧策听着暗卫回报,指尖的狼毫在战报上画了道歪线。\"她还说什么?\"
\"回王爷,\"暗卫低头,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苏小姐说您抠门,一两银子只够买半只烤鸭,还说......还说您下次掉水里,记得提前备足谢礼。\"
萧策看着窗外的雪,想起我雪地里发亮的眼睛和鼻尖的鸭油,喉结滚动了下:\"让厨房备二十只烤鸭,明日送去。要西街李大爷家抹蜜的。\"
\"那王氏......\"
\"查。\"萧策盯着地图上永宁侯府的标记,声音轻得像落雪,\"别让她再编排苏桃。\"
亲卫退下后,书房里只剩炭火烧裂的轻响。萧策展开袖中那张草纸,上面是我用炭笔涂的歪歪扭扭的漫画:穿麻袋的小人举着竹竿,旁边是落水的铠甲小人,配字\"高冷王爷,欠债还钱\"。他指尖蹭过那行字,突然想起落水时被竹竿戳得肋骨生疼,和我趴在岸边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
三日后,我抱着王爷送的烤鸭在府里晃悠,麻布袋里装着新得的银锭,叮当作响。刚转过月洞门,就看见王氏带着苏莉在角门边装车,王氏脸色灰败,发髻上只插着支旧银簪,苏莉的水绿袄裙也洗得发白。
\"哟,继母这是去哪儿?\"我咬着鸭腿,麻布袋扫过王氏的旧包袱,\"父亲让您去家庙吃斋,您可别忘了把克扣我的月钱账本带上,菩萨最爱看那玩意儿了。\"
王氏脚步一个踉跄,苏莉扶住她时,眼里闪过怨毒的光。我看着她们的马车消失在风雪里,冲春桃眨眼:\"看见没?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次再敢编排我,就让她去家庙啃一辈子素!\"
月上柳梢时,我趴在窗台上啃最后一根鸭脖子,麻布袋垂在窗沿晃悠。突然看见墙头上落了个黑影,披着月光,像片墨色的叶子。
\"喂!高冷王爷?\"我推开窗,寒气涌进来,\"又来送烤鸭了?\"
萧策落在院中,玄色披风上的雪尚未化尽,靴底踩在薄冰上发出脆响。他抬头看着窗内啃得满脸油光的我,突然想起落水时我强行撬开他嘴做人工呼吸的粗暴动作,耳根又开始发烫:\"聒噪。\"
\"切,嘴硬。\"我晃了晃鸭骨头,\"听说你把继母送去家庙了?够意思啊!\"
萧策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窗沿。打开盖子,里面是刚出炉的糖蒸酥酪,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片。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比暖阁里的炭火还烫。
\"谢了。\"我低头用银匙戳着酥酪,奶白色的浆汁颤巍巍的,\"其实......那天救你,我也有点怕。\"
\"怕什么?\"萧策看着我发顶落着的雪花,声音比落雪还轻。
\"怕你讹我啊!\"我抬头笑得狡黠,麻布袋里的铜板又开始作响,\"毕竟你是高冷王爷,万一赖上我,我还怎么躺平啃糕?不过现在看来......\"
萧策转身时,嘴角的弧度终于没压下去。墙外传来亲卫们憋笑的咳嗽声,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月光落在他眸子里,碎成星子:\"苏桃。\"
\"嗯?\"我嘴里塞满酥酪,含糊不清地应着。
\"下次救人,\"他看着我鼻尖沾着的奶渍,声音闷得像含着蜜,\"别用竹竿戳人肋骨。\"
我:\"......\" 原来这家伙记仇到现在!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我舔着银匙上的奶浆,看着萧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麻布袋里的银锭和铜板还在响,却好像多了种不一样的声音——比如,某只冰山阎王悄悄加速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