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和一个面容清丽的男子等在府上见他回来可算是松了口气“走吧陈先生，大人们在府上等您开宴呢。”
“……不去，我晚上有约。”陈宪之只用了一秒就从他的表情中猜出了这个邀约为什么找到门上来。
张昭那个苦啊，他就是上辈子做了孽了这辈子才一直和陈宪之纠缠。可他能有什么办法程宋给他的话就是让他把陈宪之请过去“什么约比得上王爷宴请呢您说是吧？不是咱们为难您，王爷体恤一般事也扰不到您身上只是……王爷做不了主的便也没法子。”
祁述在一旁不住地把眼神往陈宪之面前递，眼都快翻白眼了也没能让陈宪之理解他的意思。
“不成不成。今日家宴绎无可赴宴请，请回吧。”陈宪之油盐不进根本不听他说话，摆了摆手就示意祁述送客。
送客得赶快倘若拖到查尔斯回来知道前后因由免不得要大闹一场才罢休，今天可是好日子他不能让温钰毁了他的好事。
陪着张昭来的那个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先生只去露个面也是好的，您也知道温大人的脾气——”
“与我何干？”他耐心告罄打断他的话“左右也没到我府上来，他是宋师的客人不是我的。不作，送客！”
祁述知道他动了真气也不好再替两人说好话识相地把两人领出去，陈年在一边把买回来的杏脯放他手边“消消气家长。”
“……没生气。”他接过杏脯揉揉陈年的脑袋，他再怎么没品也不会对着陈年这个小的撒气。
“你去找小琢玩，我回屋待一会今天有些累了。查尔斯回来告诉他我去休息了。”从身体里溢出来的疲惫感在此刻没办法遮掩，他叹了口气打发他离开。
陈年担忧的眼神并没有进入他的眼中，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控制脑中愈发暴躁的情绪中，心中郁结的那口气让他疯了似的想发泄出来，但他没办法。
他不能随意的对着身边亲近的人发泄这股无由来的怒气，尽管他们并不会在意，但那种担忧不是他需要的。他恢复正常人的范畴已经很困难的，他办不到再去接受自己还有什么问题。
都怪温钰，都怪他不定时出现在他的世界中。明明……明明都已经结束了，明明他们之间都结束了，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为什么还要像鬼一样缠着他。
“男鬼”温钰手上转着匕首坐在下首，见两人回来瞥见他们身后空无一人便百无聊赖地收回了视线。
张昭盯着这一屋人压迫感十足的眼神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上首的程宋说道“属下有负殿下所托，陈先生今日有家宴不便前来请殿下恕罪。”
查尔斯冷笑一声“我说叫我在这等什么呢？”
他拂袖起身“威廉走吧，为着这群人耽搁杰西卡准备的家宴实属不该。”
他对他们没什么好心说话都不用雅言，威廉看了眼温钰发觉他脸色难看的紧，对自家弟弟煽风点火的心思心知肚明。
“外使何必火气如此大呢？左右也耽搁不着什么。”刘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下去“喻之今日私宴是给你办的不留留客人？”
“愿意走就走。”温钰露了下笑眼中的恶意毫不遮掩“现在腿长在自己身上。”
话中潜意识就是现在腿还在自己身上等会就不一定了。赤裸裸的威胁不言而喻，刘璟在上坐抽了抽嘴角，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一成不变的样子。
“倘若你来是为着争风吃醋那我想与这样的人也无甚可说。”他神色中的冷淡与厌倦不似作伪“若非你们借着陈宪之的面子我便是闲的无事可做也不会提前来给自己寻麻烦。”
“借谁的面子也要你自己赏脸才行。”刘璟不吃他那一套“别装模作样了，要是没有吸引你的东西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查尔斯和温钰对视，两人同时冷哼一声偏过头去莫名的相契。程宋在上首瞧着好笑，捏着轮椅柄上的暖玉终于开口“总归要寻一些机会才能将人聚到一起嘛。将两位请来也是不易，长话短说东洲之地在瓦森纳尔手中已经太久了，两位若是愿意在此后的协议中帮助周旋，相信我们拿出的东西不会让二位失望。”
他说到此处威廉眼神微动主动开口“做生意还是要将价码说清楚的好。”
查尔斯靠在椅子上手上转着酒杯，他挑起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睛落到温钰身上“东洲落到谁手上当然是谁来付报酬。”
虽是叫东洲但实际上它处在青州海域处在国界之南主要还是在温家手中，只是几十年前温家此前的主事人扶不起来持续贯彻着朝廷的命令对洋人不干预，此前朝廷受困于高卢和阿尔比恩的侵扰对于势力尚小的瓦森纳尔放任发展，让其在经年的发展中占据了东洲之地，到了他们如今这一代已经很难凭借着自身收回必须要国际上的声音支持，不然会将把柄送到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手上像引来豺狼的熟肉。
虽说这兄弟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予有求方便聊，他们需要在珀西家族的内部争夺中增添筹码，牺牲一个不甚重要的瓦森纳尔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威廉很明显是青睐温钰要给出的利益，他的势力范围不在这里东洲还给他们也无所谓，查尔斯的掌控范围在租界东洲不足以作为他的补给地，将别人的东西作为置换条件为自己换取利益向来是他们的好手段。
温钰十分瞧不上他们这副小门小户登不上台面的做派“帮你登位怎么样？”
威廉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没有这样的能力。”
温钰要是真的能左右珀西家族的内部争斗这个国家现在就不会面临着如今的困境，他未免过于自傲。
查尔斯看着他脸上的笑落了下去“你不会要告诉我们借着你在高卢的势力来帮我们吧？温你别发疯。”
刘璟在一边托着腮看温钰并未出声，他确实知道温钰在高卢有不少人脉近些年有没有维护就不清楚了，其中弗朗斯家族和他交际很多，要是温钰说的是真的，他是要重新考量这人的能力了。
明明是同期留学的，他怎么不知道这家伙背着他发展了这么多私交，真的是让人挫败。
温钰看着他眼神略有些诧异“还要用高卢的势力吗？在阿尔比恩做些布局便好了。”
查尔斯盯着他心中的不爽达到了顶峰，他看着他把玩匕首的动作，心里骂道“真装啊。”
老男人装起来最欠揍了。
他掷了酒杯面色不善地跟威廉翻译了一遍，威廉闻言也是挑眉跟查尔斯说了两句，惹得查尔斯不可置信地多问几遍才扭头看向温钰“你要是能办成，不光东洲，北岭也可以列在其中。”
这是增加筹码。
他接过威廉递来的酒在他们之间同声传译“温，恭亲王殿下，镇北侯阁下，只要你们能办到珀西家族曾经所订立条约我们都可以牵头重新商议，边境领土划分也尽数奉还。”
刘璟手指紧握椅柄呼吸不由得加重和身侧的程宋交换一个眼神“边境所有领土？”
阿尔比恩距离此处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仅是在几处港口设立租界对领土的追求并不大，除非能将这里全部吞并不然得到几块地方也鞭长莫及，所以他们更倾向于在此处获得矿脉铁路开发权和切实的银钱。
边疆领土被侵占割让的那些基本都在其他国家手中，但它们不过是依附于阿尔比恩而来的附庸，倘若能让他们开口协调加之武力威胁重新恢复控制并不是大问题。
和他们相比温钰冷淡的反倒不成样子“事情达成你们放弃租界离开这里。”
他对收复领土不是很上心，拿到东洲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布局考虑，其他领土不管是北岭还是西野都是刘璟的势力范围和他无甚关系，就算落到他手里那样的蛮荒之地还要耗费人力去管辖驻守，对于现在的形势来说并不划算。
他的意思明显是做出不再踏足的保证，这次查尔斯没顾忌威廉就直接摇头“不可能 。”
他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里得到更大的利益为了守着陈绎，帮他们弄回领土牺牲的是别的国家的利益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要是让他们放弃几处租界和既得利益那是不可能的。
“我乏了，今日到此处吧。”温钰轻笑一下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起身往后殿走“刘元城今日你最好不要拿所谓下等货敷衍我。”
谈判嘛哪有一蹴而就的，总归还要磨一磨。谁更有耐心谁就吃更大的蛋糕，既然双方都不急那就耗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查尔斯眯着眼也说“威廉走吧，杰西卡要等急了，今日两家人第一顿晚宴可不能耽误。恭亲王殿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温钰走在前面的身形一顿，刘璟敏锐察觉到这人身上的煞气不由得好笑，后面两人已经告辞离开，他身子便放松下来多了些打趣的意思“既然不满何不过去看看，你可不是成全别人的好脾气。”
“去做什么？被人捅一遍心脏？”温钰垂眼接过兰若递来的暖玉“没收？”
兰若在张昭他们没请到人过来时便亲自去了一趟陈府送这东西，现在原封不动带回来可见是什么结果。
“奴婢过去小少爷侍从说他已经歇下了，他们不敢随意收东西。”
温钰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到怀里隔开刘璟探究的眼神“呦，定情信物被退回来了？”
要他说这人挺大一把年纪了还爱搞这些浪漫的玩意，真是搞不懂。
“节礼。”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并没有多聊的意思“我府上多了几封程宋的弹劾信件，小皇帝对你和他不满日上心头，刘元城你说你几时会身首异处？”
刘璟胳膊背在脑后一派懒散之意跟在他旁边笑道“不知道，希望他能给我挑个黄道吉日，我爹娘据说喜欢喜庆，那天好找他们。”
“中秋吧。”温钰偏头看他给他出主意“他们死在中秋，那日一齐下去好找人。”
他记事早早年间又在京城，刘璟父母战死的那一年是在个中秋，当时宫宴正热闹皇帝正在封赏哪个大臣，太监便扬声进来报信说镇北侯战死了。
刘璟当时被奶娘抱在怀里围在皇帝身边还在不知事的笑，温钰想当时若是叫镇北侯看见了必然要揍他。
刘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撸袖子要和他比划“老小子你诓我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一句都不肯说！”
“说了叫你每逢节日哭哭啼啼给伯父伯母找晦气？”温钰没将他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了两句等到了自己的客房就打发他走“现在你知道了明年中秋烧点贡品。”
“温喻之，”刘璟靠在门边叫了他一声“不舒坦就撒气去，装一副大方样子给谁看呢？你心肝可没有透视眼瞧见你在我这的脸色。”
温钰回头十分没风度对他翻了个白眼“傻狗。”
“要我告诉你查尔斯登堂入室了吗？”刘璟今天打定主意煽风点火了嘴像个机关枪似的对着他输出“你的心肝和别人同进共出，今日所谓家宴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心里没数，你往高卢一去回来指不定都能喝人家喜酒了，咽的下这口气你下辈子投胎当王八去我都服你。”
温钰站在原地看着他“说完了？”
“啧”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窝火“说完了——”
他拉长的音调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温钰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处理与你何干？堂堂镇北侯关注人家宅里私事倒是殷勤，倘若你未学好保持距离我派教习嬷嬷去教你。”
刘璟才不和气急败坏的家伙置气“和我怎的无甚关系？你我总角之交我关心你不是理所应当，你且同我说细说给查尔斯挖了什么坑？”
温钰看着他眼神疑惑“为何要挖坑？你不会当真以为他那样的人能和陈绎走下去？”
“那……谁说得准呢？”刘璟张口语调起初本想附和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改换了语气带着调笑意味刻意招惹他“不能你办不成的事便以为旁人也不能。万一他只喜欢年轻的，俗话怎么说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温大人人要接受自己老了。”
温钰掀了掀眼皮对他的激将法十足的厌倦“你不是他如何能知道他的心思？”
“你也不是他，如何能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
“因为我和他是一类人，而非是你。”似乎是对他再没兴趣挥手送客“若有闲心不如多去关心程宋的残腿。”
程宋的车祸被查出不是意外而是刻意为之，最后线索指向瓦森纳尔和另一股势力，虽说和查尔斯无甚关系可当时的威胁犹如在耳刘璟一直没放下对查尔斯的戒心，但就这么老实等着线索也确实不是他的脾气，温钰到底不是万能的知晓所有人背地里的谋划，刘璟想要做什么他还真不清楚，但可见是乐见其成的。
*
夜空黑得发紫，悠远广阔如泼墨一般延伸，仿佛与大地相接，漫无边际。 万里无星，唯有一轮澄净圆月，宛如一只清冷的眼睛，淡淡俯瞰着静谧人间。
程颂盘腿仰躺在半山腰上，满是泥土的脸上疲惫不加掩饰，她艰难地抬起手扯着嘶哑的嗓子深吸了一口气拒绝再动弹“让我——歇歇。”
身后的侍卫也和她无甚区别灰头土脸的，只靠着手上的剑柄撑身子半靠着树不至于失仪，他半蹲下身子将拧开的水囊放到她手上“郡主用些水吧。”
程颂喝了一口抬手就往脸上泼，水滴顺着侧脸落到地上，褪去养尊处优外衣的手指不太讲究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终于提起了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骂道“这死山怎么走不完啊！真是操了杀千刀的温钰别叫老娘回去，非把你剁了喂狗！”
她嗓音不算低惊散了一片山中飞鸟，牧臻警惕地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确认不会有不知名野兽在此处被吵醒来追杀他们，从身后的包袱中取了干粮递给她，自己去一旁拿着捡来的柴生火。
本来不至于把日子过得这么窝囊的，好好的年节她本应该在小破村子里裹着不知道转过几手的棉花被睡觉，岂料不知道哪里来的山贼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劫掠村庄，她带人出来抓了杀了也就了事了，谁承想路线图出了问题中了山贼埋伏，她和牧臻与大部队失散就在这层层叠叠的群山中荒野求生。
他们带足了粮食两个人身上都背着行军包，找水也并不困难只是在这荒山野岭唯恐惊扰什么冬眠的野兽，要是来个蛇还好说给两人加个餐，要是什么虎啊熊啊……程颂自认为比不了武松，让她哥趁早给她烧点纸投胎去算了。
“翻过这座山便能回到贼人山寨，吴蒙必然会留人等在那里郡主再撑撑，明日便可给殿下报平安了。”
“谁知道等在那里的是救兵还是无常。”程颂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被他适时地挡住不至于被火烧了头发。
“属下先去看一趟，若无问题再来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