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时,巡查组办公室的百叶窗滤进几缕微光。
刘主任望着窗外蜿蜒至省道尽头的队伍,指尖叩了叩保温杯沿:\"几百多人倾巢而出,阵仗确实过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慎,\"比咱们去年防汛应急演练的规模还大。\"
关主任翻开派出所报来的备案材料:\"陈家俊今早送材料时提过,李振滔两天前就做了人口失踪登记,按程序,超过24小时派出所会介入,但乡村排查范围有限......\"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材料上\"兴隆娱乐自发协助搜寻\"的字样,\"民间力量自行参与,从法理上说倒也无可指摘。\"
\"但蹊跷处不在这。\"张主任将一叠舆情简报推至桌心,\"前几天,在群众那边了解,沸沸扬扬的消息,说'陈强绑架李仁'的传言,甚至提到'用对方妻女换儿子'——\"抬眼看向两人,\"这类江湖切口式的传话,出自一个身家过亿的企业主之口,怎么听都像有意放风。\"
关主任无奈叹息说:“这些消息不胫而走,查无考证,也无法确定的是谁传出的。”
刘主任背靠转椅,听着走廊传来的脚步声,镇里的干部刚开完防汛会,嗓门还带着基层的粗粝:\"凯发那帮人开着快艇呼啦啦过河口,老百姓还以为扫黑呢!\"他扯了扯领带,突然问:\"兴隆产业和凯发的员工名录,你们核对过?\"
\"全在册。\"关主任点开文件夹,数十页名单密密麻麻,\"都有注册信息,全走正规劳务合同。\"
张主任嗤笑一声:\"懂法得很,备案、用工、流程全合规。\"
办公室静了片刻,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刘主任起身拉上百叶窗,光影在脸上切出明暗,张主任捏着钢笔在案情纪要上画圈,笔尖数次悬在\"市委官员\"字样上方,最终在\"出轨\"二字外围勾出不规则的椭圆。
\"那位市委领导,当初他老婆在接待室哭得整张脸都花了。\"张主任打破沉默,钢笔尖敲了敲桌面,\"说好了的封口费,临时改口,要不是这样,我们还找不到突破口。”
\"但是也没有用,巧得很。\"张主任将王正明的审讯记录推过去,其中一页被红笔圈了又圈,\"他在留置期间突然翻供,说所有和李振滔的往来都通过郭志勇牵线,可郭志勇已经死了。\"声音放轻,带着体制内特有的谨慎。
\"陈家俊说,郭志勇出事前和李振滔见过面。\"关主任翻开派出所的询问笔录,\"当天镇政府工作人员作证,说两人是在谈'旧村改造项目',可办公室没监控、没录音,连杯水都没留下。\"他的手指停在\"陈家俊\"的签名处,笔迹工整得过分,\"更巧的是,所有证据都指向郭志勇。”
刘主任从柜子里取出保温杯,杯底沉着半片茶叶,那是今早泡的第三遍的,\"继续查。\"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咸涩的海风卷着碎浪扑上礁石,东灵岛的黄昏总带着股铁锈味。邓南研蹲在码头边擦枪,远处渔船归港,桅杆上邓家的黑旗猎猎作响,与赖家这边的蓝旗隔着海湾对峙,像两把插在沙滩上的刀。
“少爷,赖氏兄弟的坟头又被泼了鱼油。”一个手下抱着渔具走过。
邓南研哼了声,枪在掌心转出冷光:“赖家前那王八蛋,我们与他势不两立。”
这段时间的火拼至今刻在岛上每个人骨头里,邓家渔场的快艇被凿沉三艘,赖家的货船在深夜被烧出个窟窿,浓烟染红整片海域,血从沙滩流进海里,把寄居蟹都染成猩红,如今码头上的木板缝里,还能抠出暗红的碎屑。
暮色渐浓时,邓南研看见对岸亮起几点红光,赖家前的碉楼顶层,望远镜的反光闪了两下,这是规矩,每晚七点,双方哨岗会用镜面反光确认对方动向。
“南研哥,该吃饭了。”手下端着陶罐过来,陶罐里是鲅鱼汤,撒了把岛上自种的辣椒,辣气混着海风,呛得人眼眶发酸。
消毒水的气味像冰锥般扎进鼻腔,阿君盯着医院走廊尽头的电子屏。
“307室,精子储存库。”护士台的姑娘递来登记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阿君签完字时故意压着笔锋,推开门的瞬间,恒温系统的凉气裹着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货架上的金属罐排列整齐,像极了东灵岛上码放的鱼雷。
乡下的土路在雨后泛着油光,阿君的黑色轿车碾过水坑,惊起几只绿头苍蝇。来娣蹲在晒谷场上择菜,靛蓝色粗布衫洗得发白,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听见汽车轰鸣,她抬头时,发间的稻穗跟着颤动,在夕阳里划出金黄的弧线。
“是来相亲的吧?”来娣的母亲擦着手从灶间出来,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烟灰,“阿娣,给这位先生搬个凳子。”女孩起身时,阿君注意到她裤脚沾着泥点,左膝处补着块浅蓝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海鸟的羽纹。
“我姓刘,叫来娣。”她递杌子时没抬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擦过,“爹娘说,您是城里做大事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晒谷场上的稻壳。
交易在堂屋进行。煤油灯跳着灯花,来娣的父亲卷着旱烟,烟袋锅在八仙桌上敲出钝响。阿君从皮箱里数出十叠钞票,每叠都用红绳捆着,像极了岛上用来祭海的纸扎。母亲按住女儿的手,那只手正在桌下绞着围裙角:“阿娣生过病,不能干重活......”
“我买她,不是为了干活。”阿君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的泛黄奖状,“是替人传宗接代。”来娣的睫毛猛地颤了颤,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只受了惊的雀。
父亲的旱烟掉在地上,火星子烫穿了编织席,母亲的咳嗽声里,阿君听见来娣轻声说:“买了我,就是您的人。”
受孕的过程带着机械般的冰冷,阿君在镇上租了间砖房,床头摆着从庙里求来的送子观音,香灰积了半寸。
郭志香带着女儿来的那天,来娣已经怀上李振滔的孩子,二岁的陈爱躲在母亲身后,陈爱就是陈强女儿,此刻,赖家前收到李振滔信息,需要软禁他们,赖家前无暇顾及,于是让阿君两个一起照顾。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阿君指着西厢房,“别打听岛上的事,别出门乱说话。”
郭志香点点头,指尖抚过女儿的头发,来娣端着甜汤进来,碗底沉着几粒枸杞,像落进清水里的血珠:“大姐,夜里凉,喝碗热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