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掠过薛家庄。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叶子已所剩无几,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离别而哀泣。
薛二柱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门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门框上因多年风吹日晒而开裂的木纹。屋内,瞎眼老母亲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摸索着捣药,臼杵撞击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十三岁的英子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着潮湿的柴火,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呛得她直咳嗽;媳妇阿梅则坐在昏暗的窗边,借着微弱的天光,缝补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当家的,真要走?”阿梅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她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这都是操持家务、为生活奔波留下的痕迹。
柱子叹了口气,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你也看到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娘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再不吃药,恐怕就彻底没指望了。英子也到了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出去闯荡闯荡,说不定能找到赚钱的门道,等赚了钱,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阿梅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柱子身边,伸手轻轻整理着他有些凌乱的衣领:“外面世道乱,兵荒马乱的,你一定要小心。要是实在不好混,就早点回来,家里有我在,再难也能撑下去。”
这时,英子从灶台前跑过来,一把抱住柱子的腿,小脸贴在他的裤腿上:“爹,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乖乖听话,好好照顾奶奶和娘,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柱子弯腰抱起英子,亲了亲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乖闺女,等爹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买花书包,还送你去最好的学堂念书。”英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柱子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瞎眼老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摸索着从屋里走出来。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探寻着柱子的位置。柱子连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干枯如柴,皮肤松弛得像是挂在骨头上,却依然温暖。“儿啊,”老母亲声音颤抖,“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要是累了,就回来,娘在家里等着你。”
柱子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在家也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整个村子还笼罩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柱子背着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阿梅给他烙的几块硬饼,还有一件缝补好的旧棉衣。阿梅、英子和老母亲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去。柱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到家人模糊的身影在寒风中伫立。他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去,不敢再回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
一路上,柱子风餐露宿。饿了,就啃几口硬饼;渴了,就喝路边的河水。夜晚,他就找个破庙或者桥洞将就一晚。经过几天的跋涉,他终于来到了北方的矿区。这里的景象让他震惊,无数衣衫褴褛的矿工进进出出,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煤灰,活像一个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矿井口不断有运煤的车进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和血腥味。
柱子知道,这里虽然危险,但也是他赚钱的唯一希望。他咬咬牙,走进了招工处……
薛二柱站在矿区的招工处前,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有些发怵。招工的牌子上写着“高薪诚聘矿工,待遇从优”,可旁边贴着的几张白布告却让人不寒而栗——上面都是近期在矿难中丧生的矿工名单。
“新来的!想赚钱就别怕死!”一个满脸横肉的工头大声吆喝着,眼神中满是轻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了矿,生死就由不得你们自己了!”
柱子深吸一口气,挤到前面:“我干!”工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声:“行啊,看着还算结实。先去领套工作服,明天就下井。”
就这样,柱子开始了他的矿工生涯。每天天不亮,他就要跟着其他矿工下到漆黑的矿井里。矿井里潮湿阴暗,巷道低矮狭窄,人只能弯着腰前行。头顶上时不时有水滴落下来,砸在安全帽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瓦斯味和煤粉,让人喘不过气来。
柱子和工友们拿着工具,一镐一镐地刨着煤。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可他不敢停歇。他知道,每多刨出一点煤,就能多赚一点钱,家人的生活就多一分希望。有时候遇到煤层坚硬,刨起来格外费劲,一天下来,整个人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这天,矿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一处矿洞的炸药哑炮了,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情况万分危急。老板站在矿洞口,急得团团转:“谁能把哑炮处理了,赏 50 大洋!”
50 大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给母亲抓上好几个月的药,也能让英子去学堂好好读几年书。可面对随时可能爆炸的哑炮,矿工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那可是拿命在赌,稍有不慎,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柱子站在人群中,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母亲痛苦的面容、英子渴望读书的眼神,还有阿梅日夜操劳的身影。他咬了咬牙,举起手:“我去!”
老板眼睛一亮,打量着柱子:“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出了事,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柱子坚定地说:“老板,我想清楚了。只要给我 50 大洋,我保证把哑炮处理好!”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柱子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戴上安全帽和防护面罩,提着工具,朝着矿洞深处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冷汗也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矿洞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矿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脚下狭窄的道路。
终于,他看到了那枚哑炮。它静静地躺在巷道的角落里,就像一只潜伏的猛兽,随时准备吞噬掉靠近它的生命。柱子屏住呼吸,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哑炮的情况。导火索已经烧到了尽头,却没有引爆炸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清理着哑炮周围的碎石和煤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动了炸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突然,矿洞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柱子的手猛地一抖。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继续专注地处理哑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柱子终于成功地排除了哑炮的隐患。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汗水已经将防护服全部湿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矿洞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老板走上前,将 50 大洋塞到他手里:“小子,有种!这钱你拿好!”
柱子紧紧握着钱,心中充满了喜悦。他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