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薛家庄。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亮子按照柱子之前说的地址,找到了薛家。他站在院墙外,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噩耗告诉柱子的家人。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亮子走到屋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有人吗?阿梅嫂子,英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梅举着油灯出现在门口。灯光昏黄,照亮了她憔悴的脸庞。阿梅上下打量着亮子,眼神中充满警惕:“你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亮子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嫂子,我是亮子,是柱子哥在路上认识的朋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阿梅听到“柱子”两个字,眼神瞬间变了:“柱子?你知道柱子的消息?快进来!”
亮子跟着阿梅走进屋子。屋里,英子正在给瞎眼的奶奶捶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当看到亮子时,她眼中充满了好奇。
“亮子兄弟,柱子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阿梅焦急地问道。
亮子正要开口,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是柱子!柱子穿着离家时的那件旧棉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朝着他走来。
“兄弟,你来了。”柱子的声音和生前一模一样,听起来让人倍感亲切。
亮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柱子。他明明亲手埋葬了柱子,现在柱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注意到柱子走路时,双脚似乎没有沾地,就像飘过来的一样。
阿梅顺着亮子惊恐的目光看去,笑着说:“亮子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柱子怎么这么惊讶?你们不是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吗?”
亮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可柱子的样子,分明和他埋葬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柱子走到亮子身边,伸手要拉他:“兄弟,别愣着了,快坐下。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喝杯热水。”当柱子的手穿过亮子的胳膊时,亮子只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传来,他这才确定,眼前的柱子真的不是活人!
亮子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机械地坐在椅子上。阿梅端来一杯热水,递到他手中。亮子接过热水,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偷眼看向柱子,只见柱子正坐在一旁,和英子有说有笑,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夜深了,亮子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柱子的身影,还有白天发生的一切。窗外,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窗户纸沙沙作响。
亮子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柱子和家人的谈笑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总觉得那些影子在不断变幻,化作柱子血肉模糊的脸。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顾不上洗漱,就把阿梅拉到后院的老槐树下。
“嫂子,你一定要相信我!”亮子攥着阿梅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柱子哥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被强盗杀死,就埋在离镇子三十里的乱葬岗!屋里的不是柱子!”
阿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却很快稳住了。她用力甩开亮子的手,眼神里满是厌恶:“你这个疯子!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叫人把你捆去警局!”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亮子呆立在原地。
亮子望着阿梅离去的背影,满心委屈。他想起柱子临终前的眼神,想起自己在坟前发的誓,一股倔劲涌上心头。当天下午,他就跑到镇上的警局报案。警局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墙上爬满了蟑螂,几个警察正围在一起赌钱。
“警察老爷,我要报案!”亮子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薛家庄的薛二柱被人杀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警察踢了他一脚:“哪来的小叫花子,敢来这儿胡说八道!薛二柱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昨天我还看见他在村里挑水!我跟他一个村的!”
“那是他的鬼魂!”亮子急得大喊,“我亲眼看见他……”
“闭嘴!”另一个警察拿起警棍,狠狠砸在亮子背上,“妖言惑众,扰乱治安!先关起来再说!”
亮子被拖进了牢房。牢房里阴暗潮湿,地面上满是青苔,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蓬头垢面的犯人。铁窗透进来的阳光被切割成细长的条纹,照在亮子脸上,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这一关就是三年!
亮子被推进牢房的瞬间,铁门重重合拢的声响震得他耳膜生疼。潮湿的霉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墙角蜷缩的犯人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他踉跄着扶住铁栏杆,膝盖上的伤口在粗糙的石板地上蹭出鲜血,而方才那记警棍的击打仍让他后背火辣辣地疼。
“新来的!懂规矩吗?”一个满脸刀疤的犯人突然扑过来,铁锁链哗啦作响。亮子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干呕。“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活不过今晚!”
亮子挣扎着摸向怀中——那里还藏着柱子剩下的几块银元,本想带给阿梅和英子应急。可在犯人的拳打脚踢下,他很快就失去了反抗能力,眼睁睁看着银元被抢走。黑暗中,他蜷缩在满是污渍的草堆里,想起阿梅冷漠的眼神和柱子惨死的模样,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袖。
日子在无尽的折磨中流逝。每天清晨,亮子都要和其他犯人一起去矿山做苦力,沉重的矿石压弯了他的脊梁。监工的皮鞭随时会落在偷懒者身上,鲜血混着汗水滴落在矿道里。夜晚回到牢房,等待他的是犯人们变本加厉的欺凌。有次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吃了别人的窝头,结果被按在尿桶里差点溺死。
三个月后的雨夜,亮子发起了高烧。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地躺在草堆上,嘴里喃喃念叨着“柱子哥”“阿梅嫂子”。隔壁牢房的老犯人偷偷塞给他半块馒头:“吃点东西,活下去才能报仇。”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绝望的内心。
然而,更残酷的打击接踵而至。一年后的某天,狱卒扔进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是薛家庄传来的讣告——柱子的母亲去世了。亮子抓着纸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仿佛看见瞎眼老母亲摸索着寻找儿子的身影,听见她临终前呼唤“柱子”的悲切声音。而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在被关押的第三年,时局发生了变化。新上任的县长整顿治安,清理陈年旧案。亮子的案子被重新翻出,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妖言惑众”,再加上老犯人在狱中病逝前替他作证,他终于重获自由。
出狱那天,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亮子拖着瘦弱的身躯走在回薛家庄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他停下脚步——树干上多了许多新刻的符咒,树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痕迹,像是凝固的血迹。
推开薛家院门,院子里静得可怕。阿梅正在晒咸菜,英子蹲在地上洗菜,两人的面容比三年前更加憔悴。听到脚步声,阿梅抬头的瞬间,亮子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恢复冷漠:“你来干什么?”
“嫂子,我……”亮子的声音沙哑,“我是来兑现承诺的。”他望向堂屋,供桌上摆着柱子的牌位,香灰堆积如山。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阿梅或许早就知道真相,只是用这种方式维系着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