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檐角悬着的铜铃被秋风摇得乱响,朱标手中的密报在烛火下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案头堆积的弹劾奏折如同小山,刑部侍郎的朱砂批注在暮色中猩红如血。
当毛骧蟒纹补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朱标突然将茶盏重重砸在青砖地上,碎瓷迸溅的脆响惊得廊下值守的锦衣卫浑身一颤。
“太子殿下!卑职罪该万死!”毛骧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贴住冰凉的地面,蟒袍上还沾着天香阁地牢里的霉斑。
他余光瞥见朱标玄色靴尖碾过一片枯黄的银杏叶,听着头顶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恍惚又回到今早乾清宫——朱元璋将密报摔在龙案上时,飞溅的朱砂染红了蟠龙纹,震得鎏金烛台都在摇晃。
“万死?你死十次都不够!”朱标突然踹翻脚边的矮凳,乌木凳腿撞在蟠龙柱上发出闷响。
“吴王调动不良人,查封三品命妇名下产业,锦衣卫却毫无察觉!你当本宫的眼睛是瞎的?”
秋风裹挟着落叶扑进殿内,毛骧后颈渗出冷汗:“殿下明鉴!吴王殿下是为解救被掳女子......”
“解救?”朱标抓起案头镇纸狠狠掷出,青铜螭纹擦着毛骧耳畔飞过,在墙壁上撞出火星。
“应天城夜禁如铁,他带着三百不良人横冲直撞!那些被牵连的官员,此刻正联名弹劾他意图谋反!你让本宫如何向父皇交代?”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殿下!吴王求见!”
朱标整了整发冠的动作突然顿住。
铜镜里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眉峰间的阴鸷与朱元璋发怒时如出一辙,唯有眼角细密的皱纹泄露了多年监国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宣。”
朱允熥跨进门槛时,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腰间玉佩缠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
他望着满地狼藉,又瞥见案头堆积的弹劾奏折,心中顿时了然。正要行礼,却见朱标突然快步上前,牢牢攥住他的手臂。
“伤着没有?”朱标的声音难得发颤,目光在儿子身上来回扫视。
“地牢里那些腌臜地方,有没有人伤了你?”
朱允熥怔住。记忆里父亲总是温润如玉,即便自己闯祸,也不过是耐心教导。
此刻对方发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指尖,竟让他想起幼时坠马受伤,父亲连夜抱着他找太医的模样。
“父亲,儿臣没事。”朱允熥回过神,“只是地牢里的情形......”
“不用说了。”朱标突然松开手,转身时衣袍带起一阵风,将案头奏折吹得哗哗作响。
“毛骧,把证物呈上来。”
毛骧颤抖着打开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周德海的密信。
朱允熥瞥见信笺上江南织造局的暗纹,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太子妃吕氏兄长的产业。他正要开口,却见朱标已经抓起信笺,径直丢进火盆。
“父王!这些足以扳倒那些人!”朱允熥急道。
“扳倒?”朱标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突然冷下来。
“你可知江南织造局每年供奉多少绸缎入宫?吕氏一族又与多少勋贵联姻?”他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
“允熥,你是本宫的次子,将来要辅佐雄英镇守大明,但现在有些事情不是你能过问的!”
朱允熥攥紧拳头:“难道就该纵容他们拐卖人口?看着无辜女子受尽折磨?”
“住口!”朱标抬手欲打,却在半空僵住。
他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满腔热血,想要整顿吏治,却在一次次碰壁后,学会了在权力的夹缝中妥协。
朱允熥捏紧拳头,指节泛白,怒视着朱标道:“好,父王,既然你们不管,我去找二叔来做主!我就不信二叔会没有办法。”话音未落,他便猛地转身,抬脚迈步向殿外走去,袍角扬起带落案头几页奏折。
“允熥!回来!”朱标见状大惊,急忙出声阻拦,可朱允熥充耳不闻,大步流星,转眼间便消失在文华殿的回廊尽头。
朱标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又气又急,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这个逆子!真是糊涂!”
朱允熥心中憋着一股怒火,脚步匆匆,直奔秦王府。
他知道二叔朱樉性情豪爽,一向看不惯朝廷中那些蝇营狗苟之事,或许只有二叔能理解自己,愿意出手相助。
秋风卷着枯叶打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天香阁地牢里那些女子的惨状,还有那些士族的嚣张跋扈。
秦王府很快便到,朱允熥下马后,径直往府内闯。王府侍卫见是吴王,虽觉他神色不对,但也不敢阻拦。
朱樉正在书房品茶,听闻侄儿闯进来,微微皱眉,刚要开口询问,便见朱允熥已冲到面前。
“二叔!”朱允熥声音发颤,将天香阁的事以及父亲的态度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父王他一味顾忌士族,却不管百姓死活!还请二叔为我做主!”
朱樉听完,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早就对这些新生士族有所不满,此刻见侄儿如此悲愤,心中也燃起怒火。
“侄儿莫急,”朱樉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
“此事二叔定会过问。他们如此胆大妄为,确实该治治了。”
朱允熥听了,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泛红。
有了二叔的支持,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一定要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还那些无辜女子一个公道。
而此时的朱标,在文华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满是担忧。
他深知朱樉的性子,只怕此事会越闹越大,一场风波在所难免,而大明王朝的朝堂,也将因此掀起惊涛骇浪。
朱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茶盏轻叩桌面发出脆响:“此事不急一时,你先回吴王府一趟将阿依娜带过来。”
他抬眼望向朱允熥,目光深邃难测,“有些话,当面对她说或许更好。”
朱允熥心头一颤,想起阿依娜戒备疏离的眼神,喉结不自觉滚动。他拱手应下:“是,二叔。”
转身离去时,心底翻涌着疑惑与期待,迫切想知道朱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渴望揭开阿依娜失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