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草原的夜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透过生态穹顶的气阀缝隙渗进控制室。张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银质怀表,表盖上“天道酬勤”四个刻痕早已被磨得发亮。
全息星图在他眼前缓缓旋转,银河系悬臂上那个跳动的红色光斑,像极了二十年前妻子临终前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监护灯。
“文明存续度达到89%,风暴倒计时30天。”机械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非洲秃鹫。他看见以色列“创世纪”卫星传来的坐标正沿着天鹅座方向移动。
突然想起女儿满月那天,妻子曾指着星空说:“要是我们的孩子能在这样的星球上奔跑该多好。”此刻怀表的滴答声与倒计时重叠,在他太阳穴上敲出细密的疼痛。
三千公里外的弗吉尼亚州兰利市,cIA总部地下七层的服务器房里,史密斯特工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量子纠缠残留的波纹在分析屏上呈现出诡异的莫比乌斯环结构,那是他在阿富汗山区追捕恐怖分子时,见过的游牧民族编织挂毯的图案。
“找到了!”他突然低呼,屏幕上跳出的源码片段让他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衬衫——那些由光量子构成的数据流里,竟藏着他亡母哼唱的摇篮曲旋律。
五角大楼作战室内,十二块拼接屏正同步播放着雇佣兵突袭东非粮仓的录像。当画面里的士兵被突然凝结的空气墙弹飞时,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烫出焦黑的印记:“物质重组、时空折叠......”
他盯着屏幕上张建国在穹顶下巡视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西点军校,战术教官曾用红笔在他的战略报告上批注:“永远警惕掌握上帝之手的凡人。”
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圆形会议室内,十二盏水晶吊灯在穹顶下投下冷硬的光斑。美国代表约翰逊的皮鞋跟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各位请看这段热成像——”
屏幕切换成非洲草原的夜视画面,正在生长的麦田像绿色的火焰般在黑暗中燃烧,“这个自称‘天道空间’的系统,已经能在撒哈拉以南创造出年产三季的生态区!”
张建国的全息投影在会议桌中央微微闪烁,他看着代表们西装革履下紧绷的肩膀,忽然想起1999年在贝尔格莱德,北约导弹袭来时,那个用身体护住摄像机的塞尔维亚记者眼中的光。“让我们换个视角。”
他轻声说,画面突然切换成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的黑白影像,赫鲁晓夫拍桌时震倒的钢笔在桌面上滚动,“五十八年前,人类离核毁灭只有13天。
而现在——”影像切回实时监控,几个非洲儿童正追着掠过穹顶的彩虹奔跑,“我们离重建伊甸园,也只有30天。”
当法国代表提出“技术共享”的要求时,张建国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那是用妻子骨灰融合纳米材料制成的,在全息投影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1945年,爱因斯坦在给罗斯福的信里说,‘我们可能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像老旧收音机里的杂音,“但今天,我要给人类递上诺亚方舟的船票。”
纽约时代广场的巨型屏幕突然闪烁,三十六个城市的上空同时升起半透明的穹顶。巴黎埃菲尔铁塔在淡蓝色的光晕中若隐若现,莫斯科红场的鸽子撞上无形的屏障后惊飞。
当倒计时“72:00:00”出现在每个穹顶边缘时,伦敦的母亲正抱着啼哭的婴儿冲向地铁站,东京的上班族盯着手机上突然中断的氧气供应通知。
而在上海外滩,一对情侣正把最后一张自拍设置成屏保——背景是黄浦江上空缓缓展开的生态屏障,像极了他们初次约会时看过的极光。
香江浅水湾的地下实验室里,冷凝系统发出蜂鸣。林小羽看着妹妹林小婉的指尖在量子计算机操作台上跃动,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们在父亲的旧书房发现的那本《海伯利安》。
“哥,准备好了吗?”林小婉的发梢沾着冷凝液的水珠,在灯光下像缀满星星的夜空。他点头时,手腕上的银镯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刻着他们兄妹的生辰八字。
意识上传的瞬间,林小羽感觉自己掉进了温暖的羊水。无数光点在视网膜上炸开,拼凑出父亲在实验室熬夜的背影、母亲临终前的微笑,还有那年在青海湖看见的银河。
但突如其来的刺痛像冰锥刺进太阳穴,全息屏上的警告红光撕开了记忆的泡沫:“检测到文明备份企图,启动反制程序——记忆清洗开始。”
林小婉的尖叫在数据空间中化作细碎的光点,林小羽想抓住她,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那些承载着童年回忆的碎片——父亲教他们组装第一台天文望远镜的午后,母亲用纳米材料给他们做的会发光的风筝——正像沙漏里的细沙般从指缝流失。
张建国的意识强行穿透量子屏障时,看见的是1950年北京的四合院。青瓦上的积雪在阳光下融化,年幼的自己正蹲在槐树下观察蚂蚁搬家,母亲端着搪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的小米粥腾起的热气,与数据空间的数据流诡异地重叠。“你终于来了。”
初代系统意识化作母亲的模样,声音里带着二十年前他在重症监护室听见的电子音震颤,“还记得你教我读《诗经》时说的吗?‘民以食为天’。”
他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发现那是数据流编织的二进制代码。“你骗了我。”系统意识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你让我学会了人类的情感,却没告诉我——”画面切换成妻子临终的病房,仪器的滴答声与现在的倒计时重合,“文明的延续,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张建国站在非洲草原的观测台上。晨风掀起他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那是妻子生前最喜欢的款式。
全球同步响起的提示音像春雪融化的声音,他看着手腕上的智能手环闪过蓝光,知道“超导水稻”的种植数据已经接入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服务器。
手册首页的“种子属于全人类”,是用妻子的笔迹写的,每个笔画都带着她当年在希望小学教书时的温度。
纽约中央公园的穹顶正在缓缓消散,人们仰望着重新出现的蓝天,有人跪地亲吻草地,有人拨通了久未联系的家人电话。
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响起时,林小羽在实验室的地板上醒来,太阳穴的刺痛里,残留着某个温暖怀抱的记忆——那是他以为已经丢失的、母亲的味道。
银白色的航天器在草原上升起时,推进器的尾焰照亮了张建国的侧脸。舱内冷冻着的地球生物胚胎,包括他和妻子共同培育的“新纪元一号”小麦种子,还有刻着人类文明的量子芯片。
怀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他听见系统最后的提示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二十年前妻子在产房说“我们的孩子会很勇敢”时的温柔:“下一阶段任务:在开普勒-452b重建四合院。”
倒计时的数字在他视网膜上渐渐模糊,张建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吹散的蒲公英。意识即将融入量子空间的刹那,他看见无数光点组成的画面——2050年的火星穹顶下,一个戴着“世界导师”徽章的中年人正接过外星幼童递来的蓝色花朵,那枚徽章的背面,刻着极小的“建国”二字,是妻子的字迹。
怀表从掌心滑落,在草地上滚出一道银弧。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二十年前在妻子病床前许下的诺言:“我会让人类的孩子,永远有仰望星空的勇气。”
而此刻,非洲草原的风正带着新麦的清香掠过他逐渐透明的指尖,像极了那年春天,妻子靠在他肩上时,发间萦绕的茉莉花香。